文|藍洞商業 賈紫璇
喝了半瓶白酒的邵藝輝,赤腳站在FIRST青年電影創投會講臺上時,怎么也想不到《愛情神話》上映不到20天,票房突破2億。《愛情神話》的豆瓣開分8.1,一路上漲到8.3。
雖跌跌撞撞,一身酒氣,但邵藝輝在臺上講起劇本卻態度堅定,一如劇里劇外對“男女平等”“諷刺強者”的堅決。
“有生命力”是FIRST青年電影展的CEO李子為對于邵藝輝的評價。她眼中的邵藝輝謙遜而有氣場,“性格鮮明,很打眼,是那種很靈的創作者”。
邵藝輝的“靈”,或許正是不算順利的生活賜予她的禮物。畢業后不久的邵藝輝便離開了電影行業發展更好的北京,在上海生活了6年。在這6年里,她搬過3次家,生活也過得精打細算,用她自己的話說,“日常的開銷就在幾十到幾百塊間盤算著”。
但她一直沒有放棄寫作,微信公眾號上,她堅持創作長篇小說《關于韓梅梅的一切》,四年時間寫出《最后的審判》。還出版了短篇小說集《人類要是沒有愛情就好了》,收錄了她在“ONE?一個”App發表的《一生要愛多少人》《白貞貞》等全部作品,及全新作品《不再掩飾》《報警器》等。
為什么邵藝輝可以堅持寫作?
在2019年那篇《北京電影學院應該以我為榮》中,她曾寫到:“因為學校給我們灌輸了追求優質,切記浮躁,慢工出細活的理念,我才能堅持寫小說,為了有一天能改編成電影,改不成也能讓更多人看到?!?/p>
她覺得寫作是要長期進行的事,也是要有感覺的事。
當然,光靠寫作無法養活自己,賣電子煙或許可以勉強支撐。“電子煙大亨”是她給自己的稱呼?!稅矍樯裨挕分杏刑幥楣澥抢蠟醢岩粋€不懂藝術就隨便貶低老白作品的人罵走,這個人在被老烏質疑是做什么工作的時候,慌張中說自己畢業后還曾經賣過電子煙,這是邵藝輝的自嘲。
從北京到上海,再重新回到北京,邵藝輝的生活也回歸了正軌。見過了影視行業的不堪,領教了編劇職業的不易,但依舊堅持寫作,熱愛電影。如今當上了導演,并創造了高口碑國產電影的她,依舊衛衣、球鞋,說話直接。
她也繼續在生活中細心觀察,然后將最真實的情感寫進劇本里。
電子煙大亨與北電的驕傲
創投會組委會負責人在看到《愛情神話》的作者時,覺得名字很耳熟。有人回答:“就是賣電子煙那位?!?/p>
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的邵藝輝,起初還在北京短暫“掙扎”過,很快便轉戰上海,這一轉就是6年。
在邵藝輝的自述中提到:“片子里的安福路、五原路、巨鹿路......就是我住上海時日常生活的地方。剛來上海我住在常熟路那邊的歌劇院附近,和另外一個女孩合租,一人5000塊。我不用上班,一般中午起床,吃飯之后寫作,有時候去咖啡館寫,寫完就回來,買菜做飯,晚上看看電影。后來也換過幾次房子,但都在這附近,一呆就是六年?!?/p>
這6年里,邵藝輝的經濟來源有三:寫小說和公眾號打賞;母親接濟;賣電子煙。
邵藝輝曾在自己的文章中寫道:“不帶貨就食不果腹,不開淘寶店怎么配寫作?”對于賣電子煙賺錢糊口這件事情,邵藝輝理直氣壯,從不覺得丟人。
起初是要在熟人圈子里售賣,邵藝輝硬著頭皮開始在北京電影學院三個文學系群里發電子煙廣告,結果發現這些久不聯系的校友們中,很多都在以各種形式做著微商,一時間,系群變成了微商交流群。
于是便有了后來那篇名噪一時的《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人在干什么》,邵藝輝在文中對校友們的生意進行了粗略分類,“高端的有海外買房、留學中介、海外律師訴訟、海外月子中心,做這類生意的校友一般是英年早婚,嫁為人婦,移民海外,排遣無聊生活的。有一位俄羅斯留學生在做海外代孕中介。中端的有海外代購、自產自銷馬來西亞燕窩、貓山王榴蓮。這類校友一般是家里有錢但不是圈內人,在國外留學,留在國內的有開飯店、開咖啡館、開KTV的。更多的是家里幫不上忙的,只能做小成本生意,開淘寶店的、賣保險的、賣翻墻軟件的、給貓洗澡的、看風水算命、介紹人看風水算命的?!?/p>
文章在收獲共鳴的同時,也遭受了不小的質疑,有校友在戰斗檄文呈上批評邵藝輝給電影學院丟人,有老師放言如果他的學生轉發此文就請拉黑他。
在謾罵聲中,邵藝輝再次寫了一篇《北京電影學院應該以我為榮》,來反擊那些“有肉吃,不該嫌棄啃骨頭的人?!?/p>
即便如此,邵藝輝仍然不愿違背良心,能用的熟人用光了,也不愿再拉不抽煙的人下水。自己并不算成功,也不敢像學姐一樣給學弟學妹們開設補習班,生怕誤人子弟。
原本邵藝輝也寫過一些劇本,但在一次次被騙、不給署名、劇本改的亂七八糟等遭遇出現以后,邵藝輝開始寫小說。父親想讓邵藝輝考公,被邵藝輝決絕了。她說:“我沒什么消費欲,不穿大牌,也不買車買房,生活欲望很低,有點錢就能活下來。” 她是那種寧可生活拮據一點,也不愿為了賺錢放棄理想的人。
邵藝輝在接受《人物》采訪時說過:“我一直都沒放棄做編劇、做電影,算一種策略吧,在沒有機會的時候自己寫小說,寫小說還有一點比較好,就是不會被改。”
在《愛情神話》獲得創投獎后,邵藝輝為了專心推進項目,表示自己將“告別電子煙大亨的身份,暫時退出中國尖端電子煙市場。雖然有些遺憾,但遺憾是人生的必須。”
“門”丟了,機會來了
網絡大電影、甜寵愛情劇,都被邵藝輝拒之門外,她一心想要拍正經院線電影。
2020年夏天,邵藝輝終于等來了自己的機會。帶著《愛情神話》的劇本,她參加了第14屆FIRST青年電影展的創投會,斬獲“捕影傳奇大獎”與“7望計劃7印象特別關注獎”。
這部電影劇本的創作,早在2019年就已完成,雖然不太順利,但邵藝輝一直在完善,甚至在確定演員后,邵藝輝為了讓每位演員充分理解角色,給每個角色單獨寫了一份人物經歷。
邵藝輝曾說,每一位演員都非常知名,有她們自己的特點在其中。因此邵藝輝又根據演員的不同特征,添加和完善了電影里的人物性格,讓每個角色更加飽滿立體。
起初,邵藝輝的朋友投資拍電影,鼓勵她做導演:“做導演比編劇容易,因為會有很多人幫你?!?邵藝輝被說動了,于是很快就有了《愛情神話》最初的版本:一個中年男人找“門”的故事。投資人朋友覺得很有意思,認為“這是一個中年困境的隱喻”,便二話不說預付了劇本定金。
回去以后,邵藝輝開始專心撰稿,她沒寫大綱,想到哪里寫到哪里,但寫著寫著,發現“門”這件事顯得越來越抽象,邵藝輝覺得似乎無法給她本人以及大眾帶來認同感。
“門的這件事讓我編得挺累的,不興奮。作為一個寫作者,我是有感覺的,自己是不是在硬編,完全可以分辨出來。”于是,邵藝輝把門的事情整體去掉,開始專注于男女情感關系的部分。“我就像寫自己談戀愛一樣去寫這些中年人談戀愛,沒有想他們是不是上海人這件事情?!?/p>
但“門”沒了,投資人不滿意了。他們認為邵藝輝劇本里中年人的情愛太過文藝,于是拍電影的事情就這樣被擱淺了。后來劇本改了二稿,轉投到各類電影節的創投單元,其中包括平遙國際電影展、上海國際電影節等,結果都石沉大海。
然而在FIRST青年電影展創投單元中,《愛情神話》被注意到了。評委給出的評語是:該片“把摩登都市的市井風貌寫得剔透鮮亮,把已近暮年的主角們寫得生龍活虎。款款深情背后,是平等和包容的情感觀?!?/p>
在FIRST青年電影展2020年8月20日的公眾號上公布,《愛情神話》獲得捕影傳奇大獎,由捕影傳奇文化贊助現金十萬元。并評價:青年電影人對電影的探索與思考是電影行業發展的重要力量,為了孵化中國電影新力量,發掘并扶持青年電影人才,捕影傳奇特別設立捕影傳奇大獎,支持青年創作者,打造產業新業態。
同時,還獲得7望計劃大獎,由七印象贊助現金十萬元。七印象給出的評價是:好內容,要有觸發人心的力量,七印象特設特別關注項目獎,鼓勵、支持年輕的電影人,創作從心而發的故事,張揚蓬勃的生命力。
在這場創投會上,邵藝輝結識了另一位評委、麥特文化老板陳礪志。后來,麥特文化成為影片的出品方,并向邵藝輝介紹了徐崢,請他來做監制,直到后來又被邵藝輝說服成為演員,一整套班底也隨之建立起來。
邵藝輝在接受《人物》采訪時說:“沒有FIRST、陳礪志和徐崢,我這一切都沒有,還在那兒賣電子煙呢。”
馬伊琍其實曾是劇本的終審評委,而在《愛情神話》的劇本中,邵藝輝就曾表示馬伊琍與劇中李小姐角色非常契合,馬伊琍對劇本評價也很高,最終決定親自出演。
終于,2020年9月,電影正式開始籌備,到了2021年3月正式開機,甚至比邵藝輝原計劃的時間還要早。
“我利用了上?!?/h4>
2020年創投會之后,邵藝輝便離開了上海,投資和制作團隊逐步確定,也在穩步推進自己的項目。
離開上海的她,對曾經的朋友和生活日常是有留戀的,甚至有些愧疚,“上海對我很好,我卻利用了她。”于是后來,邵藝輝寫下了《我利用了上?!贰?/p>
邵藝輝的《愛情神話》,講了一個地道的上海老克勒愛情故事。如果細讀過劇本,就知道臺詞像是從生活里自然生長出來的,滬語運用得爐火純青,寫上海真實的市井生活,無怪乎馬伊琍和齊溪都以為邵藝輝是上海人,其實她是山西人。
但對于滬語的運用,邵藝輝的解釋似乎比外界要輕松得多。除了個人對方言的愛好,邵藝輝只是覺得,這樣一群地道的上海人在一起,就應該這樣說話。邵藝輝當時的男朋友也是上海人,男朋友的父母只會說滬語,因此邵藝輝還特別花了一段時間學習。在《愛情神話》的劇本改到第二三稿的時候,基本已經初具滬普模樣。
《愛情神話》上映以后,坊間流傳:每20個上海人里,就有一個人喜歡《愛情神話》。而在邵藝輝參加的跳島FM音頻訪談中講到,上海電影院里的本地人看的非常開心,并且會在一些臺詞發音不準確的地方,齊聲糾正。
邵藝輝的創作內容從不會避諱“市井”二字,甚至她的靈感就源于生湖中不難么高級的東西,緊密的違建里傳來的油煙味,晾衣桿上的背心褲衩。邵藝輝還會在家自己種彩椒,電影中的老白就源于邵藝輝喜歡的“小男人”形象。她想要讓觀眾透過這樣的真實而去相信角色,“觀眾看的時候,會知道他們在故事發生之前,也是這樣生活的??赐杲Y尾,也相信他們還會這樣生活下去。”
在2021年5月28日的第十五屆FIRST青年電影展年度發布會上,邵藝輝依舊遵循自己內心,對如今的影視作品提出評價,她認為當下多數作品創造出的女性角色仍顯單薄,創作者需要用最真實的目光關注女性角色命運,而非基于單一視角固化創作。
在FIRST青年電影展的公眾號上曾寫道:在西寧,她聽到王傳君喊《愛情神話》拿獎了,一脫外套,露出剪裁合體的長裙,腳步輕快地上臺。領了獎下臺,外套剛披上,又有人在臺上喊她的名字。下一個獎還是她的。《愛情神話》在創投的橫空出世,正如她所言:她還在寫,而且是那種愛惜羽毛、堅持自己的寫法。
回到北京的邵藝輝,除了寫作,仍在用心感受自己的生活。在三里屯租房的她已經摸清了隱藏在周圍的各類店鋪。上到愛馬仕級別的冰淇淋店,下到平平無奇的拉面館,像是喜歡逛上海常熟路、淮海中路和烏魯木齊中路所圍成的小片歷史租界地區一樣,并且為“人窮志不窮的直男朋友”寫出了一篇《三里屯9個浪漫至死的約會圣地》。
邵藝輝在豆瓣主頁中,將這所有的一切,歸結于:“我走了狗屎運。”
本文主要參考資料:
《導演邵藝輝,一個專屬上海的“神話”》
《一個失意者和她制造的「愛情神話」》
《到片場去,從礦區、電子煙、TVB和甜寵劇開始》
《看透上海的,居然是一個90后山西姑娘》
《導演邵藝輝:創造“神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