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張倩楠
界面新聞編輯 | 劉海川
胸悶氣短、呼吸不暢……2023年9月2日,28歲的張強從睡夢中被"憋醒"。他住在內蒙古呼和浩特市賽罕區,已有13年季節性過敏性鼻炎病史,但他的病情從未如此嚴重過。
這并非孤案。前往醫院就診后,張強發現,門診已人滿為患,呼吸科病床已住滿。醫生詢問他的癥狀、病史后,很快診斷出他為因雷暴天氣引起的過敏性哮喘。
9月3日晚間,“呼和浩特市暴雨后引發雷暴哮喘”登上微博熱搜。雷暴哮喘(thunderstorm asthma events) 是指在雷雨天氣中或緊隨其后出現的支氣管哮喘急性發作或加重,可表現為局部地區哮喘的大規模爆發, 癥狀輕至重度不等, 嚴重者可危及生命。
幾乎所有的雷暴哮喘均發生在花粉高峰季節內。研究稱,蒿屬植物花粉是內蒙古當地變應性鼻炎最高陽性率的吸入性過敏原。有治沙人士告訴界面新聞,蒿類植物是內蒙古荒木草原的優勢樹種,對于防沙治沙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一味地清除并不妥當。也有專家建議,研究替代物種,減少蒿屬植物在治沙過程中的比例,才是解決兩難之道。
蒿屬花粉是季節性過敏性鼻炎"元兇"?
雷暴哮喘是如何發生的?
資料顯示,1983年,兩名醫學家首先在英國發現,雷暴天氣后36小時內,有26例患者因哮喘發作而就診,同時期既往病例僅為2到3例。
而在2016年,澳大利亞墨爾本發生了有案可循的最大雷暴哮喘事件,在當年11月21日的一場雷雨過后,3365例患者因呼吸系統癥狀就診。其中476例哮喘患者住院,為往年同期平均住院量的 9.9倍。
雷暴哮喘的發生機制尚未完全明確。目前被廣泛接受的說法是,雷雨天氣能夠在短時間內使空氣中花粉濃度迅速且明顯升高,大顆粒花粉也因濕度等原因變為直徑更小的顆粒或碎片,更易進入下呼吸道,導致哮喘發作。
另外,雷暴哮喘與過敏性鼻炎關聯度高。中國醫學團隊也曾對雷暴哮喘做過研究。據寧夏醫科大學總醫院呼吸與危重癥醫學科嚴梅等人在2023年3月發表的論文,國外研究發現60%-90%的雷暴哮喘患者患有過敏性鼻炎。嚴梅等人對2022年9月8日寧夏地區雷暴天氣發生后24小時內就診的320例患者進行調查分析,發現78.1%的患者有過敏性鼻炎,且多為季節性過敏性鼻炎。
而在治沙承壓區域的內蒙古,常用于治沙的蒿屬植物,其花粉被認為是患者人群高陽性率的過敏原。而雷暴天氣則是二者的"催化劑"。
“2010年我被診斷為過敏性鼻炎后做了過敏原檢測,確認對蒿屬花粉過敏。每年夏秋季都會發作,前額痛、眼睛癢、打噴嚏、流涕不止。只要離開內蒙地區,癥狀就會減輕甚至消失。” 張強向界面新聞介紹。
2019年,赤峰學院附屬醫院耳鼻咽喉科主任醫生宋柏龍選擇了2017年3月-2019年6月治療的內蒙古地區變應性鼻炎患者150例作為對象,發現常見吸入性過敏原陽性率,陽性率最高的3個過敏原是黃花蒿(93.75%)、灰藜(84.38%)、柳樹(78.1%),圓柏主要是輕度過敏(40.6%)。
2017年3月,內蒙古衛生健康委(原內蒙古衛計委)開展“氣傳致敏花粉與過敏性鼻炎患病相關性研究項目”,調研工作于2019年底完成。作為該項目技術指導組組長,內蒙古自治區人民醫院耳鼻喉科主任醫師劉曉玲公開表示,“黃花蒿是內蒙古地區最主要的花粉過敏原,內蒙古地區過敏性鼻炎患者臨床癥狀出現的高峰期均集中在7到9月,其中8月達最高峰,與氣傳花粉監測的第二個花粉濃度高峰期一致。”
但這并不能說明當地所有季節性過敏性鼻炎都是因蒿草花粉所致。劉曉玲說,蒿草引發過敏的人數確實比較多,但內蒙古過敏性鼻炎患者數量眾多。除了蒿草的原因外,過敏性鼻炎還可能與人們的生活和飲食習慣、食品中的添加劑增多、路上車輛增多、空氣中的顆粒物增多、空氣受污染等綜合因素有關。
“目前看來,如果生活在過度干凈的環境中,受到更多保護,感染性疾病得的少,就容易導致過敏性疾病得的多,而頻繁使用抗生素也容易提升過敏反應。”她在2019年接受中國新聞網采訪時說。
一位不愿具名的公共衛生專家也告訴界面新聞,沒有過敏原檢測普查數據,就說該地區大規模過敏性哮喘是蒿草引起的,這樣的推論不太負責任。
“近期出現的局部地區哮喘的大規模暴發應引起重視,醫院掌握著過敏原檢測數據,該數據可以為季節性過敏性鼻炎或雷暴哮喘防治策略提供參考意見。”他建議。
替代播種或是破題方向
“蒿草是治沙的先鋒樹種。” 鄂爾多斯市防沙治沙及沙產業草產業協會會長王果香向界面新聞介紹,內蒙古氣候干旱少雨,沙漠較多,蒿屬植物是內蒙古天然生長的本土植物,多年來防沙治沙的實踐發現,蒿草耐旱速生,種植成本低,于是采取飛播等人工播撒的方式,將其進一步擴大播種。退化草地和沙地的生態治理中常利用大籽蒿、油蒿、沙蒿等蒿類植物,在治理荒漠化方面取得了較大成效。
研究資料顯示,沙蒿群落能夠防風固沙,還能促進土壤的發育,在荒漠生態系統重建與恢復中發揮較好作用。1980年代,中國臨沙區域開始大規模飛播造林治沙后,據不完全統計,內蒙古、陜西、甘肅、青海四省區現有沙蒿保存面積約1300萬畝。當前,部分地區已停止或準備停止在飛播造林中使用沙蒿。
但近年來,內蒙古自治區的過敏性鼻炎發病率呈增高趨勢,作為最主要的過敏原,蒿屬植物的治理也是過敏性鼻炎防治工作之一。
內蒙古衛健委2020年發布的一份對政協提案的答復就指出,呼和浩特市結合創衛工作,動員和組織機關單位,在蒿屬開花前開展割除蒿草行動,降低空氣花粉顆粒濃度,減輕群眾患病和發病程度。
2021年6月9日,呼和浩特市園林建設服務中心綠地科工作人員崔蘇琴接受內蒙古日報采訪時介紹,該市《高致敏蒿屬植物治理實施方案》要求核心公園、綠地、市四區園林部門對城區各居民小區、街道路旁、綠化草坪內的蒿草和其他雜草進行清理、割除,并根據蒿草反復生長的特性,合理分配人員和設備多次進行清理。
包頭市林草局也曾在2023年3月對該市人大建議的回復中表示,包頭市在治沙造林過程中沒有進行過飛播作業,也沒有使用過蒿類植物草籽,全市范圍內的蒿類植物均屬于野生植物。根據了解,前幾年,包頭市周邊地區(如鄂爾多斯市)在防沙治沙過程中曾使用過蒿類植物,但是因為發現蒿類植物花粉致敏,近幾年也不再使用。
據介紹,包頭市林草局組織全市林草系統在營造林撫育管護工作中,根據花粉致敏植物的物候特征對公路沿線、城鎮周邊、廠礦園區、大青山南坡、村屯等重點區域綠化內的蒿類等致敏植物合理進行修剪、清除,減少現有花粉致敏植物的危害。大面積清理從2023年5月開始,目前清除蒿類等致敏植物的林地面積已達9000畝。
近日,有網友在人民網留言板質疑稱,“鄂爾多斯市林業和草原局不顧廣大對蒿草過敏鼻炎患者健康,依舊飛機播種籽蒿,與除蒿草行動背道而馳。”對此,鄂爾多斯市行政審批和政務服務局、市林業和草原局8月10日答復稱,2022年,鄂爾多斯市完成了天保工程飛播造林最后一次任務,飛播植物種為楊柴、花棒和籽蒿。
上述答復稱,目前尚沒有明確的科學結果證明籽蒿是鼻炎的直接致敏原。
但據新華社2021年報道,研究表明,籽蒿花粉是西北地區“伏天花粉癥”的重要致病花粉,也是季節性變應性鼻炎的主要原因。中國疾控中心專家表示,蒿屬花粉是世界范圍內重要的氣源性致敏原,中國約有11.3%的呼吸系統過敏患者對蒿屬花粉過敏。
王果香介紹,目前內蒙古地區的蒿草主要以天然生長的野生植物為主,人工種植的只有一小部分。蒿屬植物的傳播能力強、生命力旺盛,在某些地區植被中的占比能夠達到60%-70%。“蒿類植物是內蒙古荒木草原的優勢樹種,對于防沙治沙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一味地清除并不妥當。”
考慮到蒿屬植物與過敏的可能相關性,調整優化蒿屬植物分布區樹種林種結構是一種解答。2021年召開的世界過敏科學領域頂級期刊《過敏科學》中國主題大會上,專家建議,可在飛播造林種草中進一步降低沙蒿用種量的比例,研究替代物種;對沙區撂荒地以及沙化土地落實治理責任,抑制蒿類植物自然萌發生長,減少蒿屬花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