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下網商
當抖快等短視頻平臺為搶“眼球”陷入紅海廝殺,另一種從“聽覺”占領用戶時長的媒介——播客,正在快速崛起。如今國內播客聽眾,已超過1億人。
午夜入睡前,漫長的通勤路上,乏味的家務時間里……年輕人們在喜馬拉雅、小宇宙、網易云等播客平臺上用聲音打發無聊,傾聽世界。
2020年,中文播客數量迎來過一次井噴式增長。《CPA2023播客營銷白皮書》顯示,2019年中文播客節目量為2000檔,截至2022年11月已達50000檔,4年間猛增了24倍。
內容生態雛形有了,用戶數量也過了億級,下一個問題很快出現了,播客究竟能否賺錢?
今年618,三個年輕女孩主持的《末日狂花》一期節目帶貨18萬元。兩個月后,單立人喜劇的《諧星聊天會》推出特別季付費節目,至今售出近4萬份,收入超400萬元。
另一個積極信號來自變現速度。創立于2016年、累計收聽量超3.7億的雜談類播客《凹凸電波》,直到第5年才迎來第一筆廣告收入,而一年前開播的美食類閑聊播客《吃里扒外》,更新了8期內容就接到了兩個商單。
“播客的商業化進程已經有了明顯起色。”《凹凸電波》主理人TAKO認為,“如果‘10’是滿級,現階段到了‘4’ 。”
相比直播間動輒千萬上億的戰績,播客的轉化數據看起來似乎缺乏張力。在這個電波縈繞的聽覺宇宙里,時間會變慢,營銷不是叫賣,也換不來暴增的GMV。
但涌入這里的創作者與品牌,有他們自己的考量。某品牌播客策劃人告訴《天下網商》,40分鐘的一期節目,有人在評論區留言,他們聽哭了。另一位新消費品牌創始人透露,播客投放的長期ROI很不錯。
“播客既能種草,也能種樹。”喜馬拉雅播客社區負責人吳岸在接受《天下網商》采訪時說道。
“電臺”復興
2004年,Podcast(播客)一詞誕生,由iPod(便攜式蘋果播放器)與Broadcasting(廣播)合成而來,最初指的就是“將網絡廣播下載到 iPod 上播放”。
學播音主持的TAKO,大學時參與制作的一檔電臺欄目,做到了全國高校廣播收聽率第一。TAKO回憶說,“那時候播客概念還沒有普及,我們都叫電臺。”
談及播客,繞不開電臺,二者的核心區別其實在于承載媒介的差異。播客通過互聯網承載聲音內容,電臺則是根植于傳統的廣播媒體,現在也會在互聯網渠道做分發。
播客在中文世界開始露臉,得益于智能機的普及,蜻蜓FM、荔枝、喜馬拉雅等音頻APP面世,突破傳統電臺節目在收聽時間、地點的限制,逐漸由一種小眾媒介轉變為大眾化的音頻消費選擇。
但中文播客的發展一直不溫不火,在內容生態中一度位于邊緣地帶。
2016年初,懷著試一試的心態,TAKO開播了《凹凸電波》,隨后兩位好友黃瓜和劉總陸續加入主播陣營。早期播客大多聊電影、文學和音樂,純粹生活向的脫口秀內容不多見,輕松搞怪的《凹凸電波》搶占了一波先機。
那時的TAKO并沒有想到,數年后能把這檔聊天節目做成單期平均播放量300萬的頭部播客,與蘭蔻、珀萊雅、雀巢、樂事等巨頭品牌“共事”,還成立了一家初具規模的小公司。
2020年是播客復興的關鍵幀。
垂類播客平臺小宇宙面世,激起鯰魚效應。隨后,荔枝和蜻蜓FM上線專門的播客APP,喜馬拉雅、網易云等平臺都將播客入口升級到應用主頁。加之這一時期居家時間的延長,許多普通人愛上了聽播客,趕上風口的《凹凸電波》粉絲正是至此逐年翻倍增長。
賽道的升溫,吸引到大批包括媒體人、廣告人、博主在內的創作者入局。不必面對鏡頭表演,一支百元麥克風就能開播,深度長線的內容表達,是這些創作者青睞播客的原因。
播客廠牌“宇宙電波”創始人旺仔珂珂糖認為,“播客是一種強語言輸出的表達形式,創作者做播客也是一個內觀的方式,重新發現自己,放大自己的最長板。”
近年來,播客發展在提速。來自喜馬拉雅2023年5月公布的數據顯示,平臺播客聽眾數量已超過1.6億,播客主月均收入同比增長了38%。今年上半年,在喜馬拉雅上與品牌達成合作的播客主人數,同比去年增幅達491%。
流量藍海
“2020年下半年,有一些品牌開始注意到,原來還有播客這個東西。”
在短視頻和直播大殺四方時,品牌們都在抖音、快手、小紅書上火拼,而播客就像隱藏在流量巨池中的一條暗道,用播客主們的話說,“懂它的人才會來”。
首批入局播客營銷的消費品牌,大多講點生活方式,美妝護膚、珠寶腕表、咖啡酒飲、滋補營養品行業的品牌出現頻率高。因為通勤與車載是主流收聽場景,汽車行業也熱衷播客。
高凈值的人群、沉浸式的長內容形態,和相對更低的投放成本,是播客吸引品牌們下注的主要原因。
JustPod《2022中文播客新觀察》顯示,播客22-35歲用戶占比超70%,學歷較高,月平均收入達14808元。多個品牌也向《天下網商》表示,播客人群是他們想獲取的高凈值用戶,年輕、高知、購買能力強。
在內容形態上,不同于短視頻和直播的快節奏與沖擊力,播客更像是一種慢節奏的“精神SPA”。一期節目半小時起跳,1小時是常態,優質內容的完播率可以達到50%以上。
沉浸式的長音頻帶來一種陪伴感,可以傳遞豐富、深度的品牌信息。吳岸還指出,“播客內容具備長尾效應,影響力可以長達一兩年。”
在營銷內卷的內容戰場上,播客仍是一片流量洼地,投放成本相對較低。有業內人士透露,音頻成本約為視頻的幾分之一。新世相副總裁提出,微信閱讀量均價是1.5元/次,B站觀看量均價0.6-1元/次,而播客的收聽量均價僅為0.05-0.1元/次。
廣告投放是當下播客變現的一種主流模式。隨著商業化提速,一些具備潛力的腰部與長尾創作者也能拿到商單。
播客的廣告投放一般分為效果廣告和品牌廣告,前者類似于種草帶貨,在音頻中口播植入3-5分鐘的產品推廣,在節目圖文介紹中也可以設置跳轉鏈接,引導聽眾購買。
《凹凸電波》今年2月曾為脫毛儀品牌Ulike做過產品推廣,在探討新科技帶來的沖擊中植入脫毛儀產品。TAKO透露這期節目播放超過336萬,ROI達到3.4,與品牌達成二次合作。
因為長音頻的深度性和延展性,讓播客不止于種草帶貨,也適合做品牌傳播。播客主會基于品牌訴求定制內容,相比口播硬廣,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形式被品牌們用來講故事、傳遞感性價值,也就是“種樹”。
葡萄酒初創品牌Jollee,自2022年起至今投放了86檔播客節目,播客投放占比總預算的超70%。創始人表示,Jollee喜歡投資粉絲不到1萬的成長型主播,希望成為他們合作的第一個廣告主。
Jolle牽手播客《自由人Libero》的一期定制欄目《權力、生活、愛:你為什么而喝酒?》中,主播們邊喝Jollee邊聊天,談論著“酒鬼女人們苦酒桌文化久矣”,引發不少女性聽友共鳴。
部分品牌也會嘗試與播客達成長期合作,采取欄目冠名的形式做傳播。比如永璞咖啡就曾冠名過《半拿鐵》,博世與《諧星聊天會》也有過類似合作,植入形式類似于綜藝冠名。
《天下網商》發現,因為大多數品牌抱著試水心態來到播客,他們對于廣告的效果評估都比較“佛系”,并不強求流量數據或硬性ROI。
《吃里扒外》的第一個商業合作來自調味品牌加點滋味。主理人瓜瓜說,品牌方曾表示期待閱讀量,但又安慰道,“不要緊張,朝著那個方向努力就好。”另一位播客主朱弟認為,“品牌優先選擇人群和調性,選對就達到60分,轉化是錦上添花。”
作為平臺方,喜馬拉雅的吳岸也觀察到,當前播客主的廣告合作報價并不完全以粉絲規模來衡量——“廣告主更為在意的,是播客的用戶畫像、粉絲黏性、內容的深度以及可定制性。”
當然,求不求立竿見影的效果,也與品牌的量級和訴求相關。
預算充足的大品牌,將播客視為一種創新嘗試,傾向于打造品牌向內容,關注播放量、完播率、互動量等內容效果。而對于初創品牌而言,每分錢都得“花在刀刃上”,則希望通過播客達到品效合一。
某情趣用品新品牌創始人告訴《天下網商》,因為播客具備長尾效應,長期ROI很不錯,帶貨并不是唯一目的,他們以小成本精準觸達到目標消費者,找到了第一批種子用戶。
現階段來看,接廣告是大多數播客主的頭號收入來源,而為了增強商業變現的可控性,不少頭部播客走上了內容付費的路子。
2021年,《不合時宜》曾聯合復旦大學教授沈奕斐推出《在2021年聊性別》系列播客,售價24.9元,賣了7000多單。今年,《諧星聊天會》推出付費特別季,定價129元,小宇宙顯示目前有近4萬人購買收聽了該季內容。
能夠讓用戶為內容掏錢的播客主,都擁有一定的粉絲基礎和口碑沉淀,相較廣告來說,這樣的商業化路徑,前期投入成本較高。
單集或專欄付費是保持內容的“純粹”的一種方式,不過聽眾對付費節目的質量往往抱有更高期待,對創作者的優質內容持續輸出能力會是一個考驗。
“掘金”私域
“親密朋友恐怕也很難做到一年中聽對方說話超50個小時,但聽友卻經常發現,自己一年聽某位主播說了上百個小時的話。”
宇宙電波創始人旺仔珂珂糖認為,播客是創作者和受眾之間關系最緊密的一種內容形態。
長期陪伴隨之而來的,是播客粉絲的高黏性、強信任特質,也讓播客主的私域生態表現極高的活躍度,為商業變現提供了新的場景。
播客搭配聽友群,幾乎成為了一種“行業標配”。在微信社群中,創作者可以調研選題,與聽友碰撞靈感,為節目做預熱,或針對播客內容進行討論,反向驅動內容創作。
關注個人成長與身心健康的播客《HEY JUDE》,兩年間累計粉絲超3萬。播客主朱弟建了兩個聽友群,其中一個需要支付兩位數入群費用,她發現“群內聽友都有很強的分享欲。”
1999年出生的旺仔珂珂糖,是播客廠牌宇宙電波的創始人,操盤過《溫柔一刀》《消費圈內人》《末日狂花》等多檔播客欄目,同時她也是喜馬拉雅創作者學院的導師。
旺仔珂珂糖發起的《末日狂花》聽友群,都以豪宅來命名,如“末日狂花 *湯臣一品業主群”,聽友們也會自發帶入角色,把昵稱改為保安、看門打野、廣場舞帶頭人等,類似的運營思維成功培養出活躍的社群氛圍。
微信社群聚攏的不只有聽友,還有創作者。旺仔珂珂糖推出過一份知識付費專欄《你的第一本播客制作指南》,聲稱“保姆級教程幫助你上手播客制作”,據小報童數據顯示,該專欄已有2821位讀者。
這份創作者指南中包含20篇內容,詳細至如何給播客定位、起名,怎么找選題、請嘉賓,后期制作及運營等教程,同時為付費者提供播客創作者社群,入群者在這里結識同行、相互交流。
為“留住”用戶,部分有實力的播客廠牌,還會打造自己的私域APP,將粉絲導流至自有應用再做轉化。《凹凸電波》就開發了自己的APP“凹凸宇宙”,針對細分領域推出多個專輯。
品牌下場
廣告投放、內容付費與私域變現等商業化模式,讓創作者們不必再單純“為愛發電”,對播客未來的信心又堅定了一層。
而另一邊,洞察到這種新興內容散發出的潛力后,品牌方也開始親自下場,親自加入創作者陣營,將播客演化為一個全新的營銷實驗場,直面聽友、免去“中間商”。
播客志有過一組統計數據,目前至少有165檔品牌播客正在活躍更新中。據《天下網商》觀察,下場做播客的品牌,可以分為以下兩大類別:
第一種以國際巨頭為代表,奢侈品品牌、運動戶外品牌沖在前列,如Chanel、LV、GIADA、HERMèS和Pantagonia、耐克等。這些跨國大牌本就擁有深厚的文化沉淀,聽覺敘事是他們展現品牌調性與價值觀、多角度塑造品牌形象的一種方式。
Chanel早在2017年就曾推出過播客系列《3.55》,揭秘Coco 女士的公寓、手工藝傳承等背后的故事。耐克在今年推出《耐聽》,話題涉及足球、滑雪、攀巖等運動,做客嘉賓從山野聊到CBD,節目介紹中寫道——“有運動的地方就有我們的場邊席。”
第二種以新消費賽道為代表,面對水漲船高的線上流量,他們急需探尋一種差異化的用戶溝通方式,播客作為一片流量藍海提供了建立深度情感聯結的可能性,被嗅覺靈敏的品牌率先捕捉到。
2021年,是大批新消費播客的試水年。橘朵、內外、多抓魚等品牌創始人都曾“串臺”播客節目,三頓半發起《飛行電波》聊爬山、露營、川藏冒險,泡泡瑪特推出《POP PARK》,介紹潮流文化如何發跡。隨后,永璞、Moody、YIN、優時顏等新消費品牌也紛紛入局。
一位品牌播客策劃人指出,除了看中播客的高凈值人群與高質量內容形態,他們青睞的是這種內容營銷形式的長期價值與可持續性。
“播客給了我們很多時間去系統地闡述品牌文化。一個campaign(營銷活動)往往做完就沒了,但播客作為品牌資產可以沉淀下來,之后也會有人去聽。”
品牌們想做播客,但在這一領域沒有太多經驗,這為頭部創作者提供了一個新的變現契機。以JustPod、日談公園為代表,已經建立起自己的數字音頻公司,核心業務就是替企業制作品牌播客,類似于播客代運營服務。
據JustPod聯合創始人程衍樑介紹,他們的客戶涉及互聯網、制造業、消費品牌等,公司在7個多月內已經實現了千萬級營收,發展至今80%的收入都源于品牌播客。
“在持續三年的行業洞察中,音頻營銷不是一個畏首畏尾的可選項,而是成為越來越多企業品牌和私域運營的必選項。”JustPod在《2022中文播客新觀察》中提出過這樣一個判斷:“好好說話”絕對能幫助品牌文化營銷更上一層樓。
爆發前夜
在行業內部,播客元年成了一個梗:“元了三年,每一年都是播客元年。”
雖然發展在提速,但相較短視頻和直播,播客整體無論在內容形態還是商業化路徑上,步調都走得比較慢,仍處于早期階段。
從平臺格局來看,播客陣地主要分為三類:一類是音頻平臺,以喜馬拉雅、荔枝、蜻蜓FM為主要代表;第二類是垂類播客平臺,如小宇宙、蘋果播客、汽水兒等;第二類是音樂流媒體平臺,如網易云、QQ音樂及國外的Spotify等。
此外,在播客復興之初,百度、快手、騰訊等互聯網巨頭都曾布局過音頻及播客領域,推出隨音、皮艇和酷我暢聽等產品,但這些產品目前均暫緩或停止運營。
大多數播客主會選擇一個主陣地做內容托管,同時做全平臺分發。有關不同的平臺特性,播客主們傳達了一些共識:
喜馬拉雅用戶基數大、內容豐富性高,在車載場景中占優勢;小宇宙專注播客賽道,聚集了一批“高知”群體,粉絲活躍度高;蘋果播客是元老級玩家,收納海內外熱門內容;網易云有大批年輕用戶,很多人在聽音樂時順便聽播客——這些平臺一般都是必選項。
播客生態的崛起,與平臺方的資源投入密切相關。
喜馬拉雅播客社區負責人吳岸對《天下網商》表示,“2023年是播客迅速發展的一年,但目前確實還沒到爆發的程度。幫行業樹立起播客心智是當務之急,盡快把蛋糕做大。”
入局音頻領域11年的喜馬拉雅,2020年上線播客頻道,近兩年開始加大投入,尤其在今年密集推出了MCN激勵政策、“萬千星輝”播客主扶持計劃等措施,并推出音頻編輯產品、AI創作工具,意在幫播客主降低創作門檻,快速成長。
商業化方面,平臺方在想辦法帶著主播賺錢。喜馬拉雅旗下商業合作平臺“蜜聲”,播客主入駐后可設置報價,在任務廣超挑選任務,開通要求是播客專輯累計播放量過萬。
小宇宙也在積極牽線品牌和播客主,蘭蔻發光眼霜就曾兩次和小宇宙合作,最近一次邀請《凹凸電波》《人間布洛芬》等6檔播客聊了有關夏夜的故事。
現階段,播客在廣告變現上的挑戰主要來自兩方面:一是定價規則、效果評估等標準還未成體系,商業化基礎設施有待完善。其次是品牌集體涌入后,聽眾對廣告的接受度或將下滑,如何平衡好內容與商業將是一個挑戰。
TAKO說,“剛接到廣告時,粉絲們都很興奮,說凹凸你出息了,接大單了!但隨著商單增多,部分聽友會出現排斥心理。”雙11期間,《凹凸電波》選擇將更新頻率由一周一更改為每周兩更,一期有“恰飯”廣告,另一期則是純原創內容,維系粉絲黏性。
有播客主提出,在未來,一方面在口播植入和定制廣告的同時,增加長期贊助和冠名合作比例,可以減輕對內容性的損傷;另一方面,將付費節目做得更專精,可能是播客商業化比較健康的方向。
但回到原點看,播客還是一個未被大眾充分認知的事物。在“車輪上的國家”美國,播客的人群滲透率高達70%,僅廣告年收入就超過7億美元。
對比來看,中文播客還存在巨大的想象空間。TAKO說,當10個路人中有超過5個都知道播客的時候,行業才算是走出圈子了。
“大品牌進來了,平臺在發力,創作者也不必再單純為愛發電,播客的人群滲透和商業化步伐可能會比較慢,但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