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呂雅萱
界面新聞編輯 | 翟瑞民
河南省北部的趙長城遺址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長城之一，距今已有2000多年歷史。但是，近年來，這一擁有重大文化、歷史、建筑、藝術、軍事價值的文物遺跡，正頻繁被蠶食侵占，遭遇“開膛破肚”式破壞。
2023年12月8日上午，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集中公開通報了第二批5起典型案例，河南省新鄉市輝縣市、衛輝市等地違規采石破壞趙長城遺址被公開點名。
督察組發現，2018年，衛輝市礦山主管部門為天然資源有限公司四車間辦理采礦許可證時，未按規定征求文物行政部門意見，將長達651米趙長城遺址唐莊2段劃入采礦范圍。該公司缺乏文物保護法治意識，在采礦過程中沒有保證文物保護單位的安全，造成450余米趙長城遺址破壞。
此外，多家企業違規采礦也對趙長城造成破壞。截至目前，趙長城遺址僅存在855米，71.6%長度的長城遺址已遭到不同程度破壞。
違法成本太低
據河南省文物局官網資料顯示，趙長城包括新鄉衛輝段、輝縣段、安陽林州段和鶴壁段，總長62679米。遺址主體處于太行山余脈之中，走向大致為東南—西北向，均為石墻，砌筑手法為毛石干壘。2000年，趙長城遺址被公布為第三批河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經過多年歷史演變，如今的趙長城并非是完好矗立的城墻，而是早已被大自然風化成堆疊的碎石和土，這些石頭在地上形成小路，蜿蜒匍匐在太行山脈之上。
“那里原先的石頭壘得跟堤岸似的，后來有人采運石頭拿去賣了。”界面新聞注意到，在2020年5月某視頻平臺發布的一則網友探訪衛輝趙長城遺址視頻中，有附近村民如此描述“消失”的趙長城。
此次中央環保督察組進駐后，新華社發布報道稱，“現場的情況觸目驚心”，連貫的山體因為采礦企業作業而破出一個缺口，山體上綿延的趙長城遺址唐莊2段被直接截斷。在采礦作業形成的巨大斷面對比下，狹窄的趙長城顯得異常荒涼。
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規定，文物保護單位的保護范圍內不得進行其他建設工程或者爆破、鉆探、挖掘等作業，因特殊情況需要進行其他建設工程或者爆破、鉆探、挖掘等作業的，必須保證文物保護單位的安全，并征得相關文物行政部門同意和人民政府批準。
國務院2006年公布的《長城保護條例》（簡稱《條例》）是一部專門保護長城的行政法規。《條例》規定，任何單位或者個人不得在長城保護總體規劃禁止工程建設的保護范圍內進行工程建設。
“此次新鄉市輝縣、衛輝等地趙長城被破壞，是長城保護相關法律法規沒有得到很好執行的結果。”中國長城學會副會長董耀會是此次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的成員之一（督查地區不在河南省），他對界面新聞分析，比如長城保護員制度形同虛設，沒有及時發現問題。或是保護員發現問題并向政府有關部門反映后，當地沒有及時有效去處理，“不管是哪種情況，都是地方政府相關部門的瀆職，應該追究相關負責人的責任。”
“現在保護古長城的一個難題是，違法成本太低，缺少對違法行為應有的責任追究”，董耀會舉例表示，某自治區境內一處古長城的烽火臺曾在土地整改期間被推平，保護碑被扔到山溝里，破壞情況嚴峻，但是最后處理結果是，負有相關責任的領導僅被誡勉談話一次。
他認為，保護古長城的法律文件并非擺設，應加大違法人員破壞古長城的違法成本，讓違法者和相關責任部門付出應有的代價，“這不僅是一種懲處，還是對后續破壞者的警示。”
界面新聞注意到，輝縣境內趙長城遺址5年前就曾遭到風力發電企業的破壞。據媒體此前報道，2018年4月，某新能源有限公司未經河南省文物局批準同意，未辦理土地使用許可證、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建筑工程施工許可證等相關手續，于2015年6月擅自啟動項目建設，對趙長城遺址本體和環境風貌造成756米的破壞，其中351米遭到損毀或嚴重破壞。
該事件在當時引起社會廣泛關注，國家文物局組成專門調查組現場督辦，新鄉市委、市政府組織紀委監委、檢察院、公安局等部門赴輝縣調查督辦，責令輝縣政府作出深刻檢查。
最終，相關部門對輝縣7名主要領導進行追責，對輝縣國土、建設、規劃、文物部門的20名相關人員進行追責。對4名犯罪嫌疑人實施刑事拘留。對涉案公司處以50萬元罰款和限期拆除3座風機和6座高壓線塔、恢復趙長城遺址原貌的行政處罰。
地方監管失職
中央環保督察組在通報中指出，輝縣、衛輝生態和文物保護意識不強，對無證、越界等非法采礦破壞生態環境監管不到位，對破壞趙長城遺址行為查處不力。督察組將進一步調查核實有關情況，并按要求做好后續督察工作。
對于督察組通報為企業違規辦理采礦許可證一事，12月12日，新鄉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礦管科相關負責人回應界面新聞稱，目前該局正在調查通報所反映的問題，“當時是衛輝市負責辦理相關采礦手續，我們也是通報發了之后才知道”。界面新聞暫未能聯系上衛輝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
12月11日，新鄉市文物局工作人員則回應界面新聞稱，新鄉市文物局已經成立了5個工作專班來處置此次通報所反映的問題，“加班加點地進行處置，（工作人員）上周六周日都在山上排查，并向上面進行匯報”，處置結果會通過新鄉市文物局官網公布。界面新聞隨后致電河南省文物局，多個電話均無人接聽。
界面新聞注意到，被督查組公開曝光后，12月8日，新鄉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局長王志勇主持召開會議，研究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典型案例整改工作。會議通報了輝縣、衛輝違規挖砂采石，破壞生態環境和文物遺址等情況，要求全面排查，全力抓好問題整改，嚴厲打擊自然資源違法行為，堅決杜絕類似問題再次發生。
據新鄉市廣播電臺報道，12月8日，新鄉市召開了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通報典型案例整改工作專題會議。新鄉市委書記李衛東在批示中指出，中央生態環保督察曝光該市典型案例，充分暴露出有的地方和部門生態和文物保護意識不強、監管存在漏洞、工作不嚴不實等問題。要加大打擊力度，既嚴厲查處涉事企業和個人違法犯罪行為，更要對背后涉及的不擔當、不作為、亂作為問題依紀依法嚴肅追責問責。
輝縣市人民政府則于12月9日發布《關于進一步加強不可移動文物保護工作的公告》稱，任何單位或者個人不得私自發掘、破壞不可移動文物，不得破壞不可移動文物的標志牌、安全公示牌等標識。如造成損壞，應由單位、個人及相關當事人承擔相關責任，構成犯罪的，將追究其刑事責任。
另據“衛輝文旅”微信公眾號消息，為做好中央第二環保督察組督察趙長城遺址存在問題整改工作，衛輝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于12月9日召開衛輝市趙長城“大起底大排查大保護”專項行動工作部署會議，要求迅速開展長城資源摸底排查工作，全面準確掌握現存長城的數量、特征以及保護情況，為整體保護趙長城遺址提供數據支持。同時，加強監管，對長城文物本體及“兩線”（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范圍內實行嚴格保護，加強項目地理位置的審理，確保不再發生破壞行為。
在國家層面，督查組通報發布當天，國家文物局發布《關于進一步加強長城保護工作的通知》提出，要進一步落實長城保護責任的剛性要求，要建立完善長城違法案件和安全事故追責問責機制，對不依法履行職責、保護不力，造成長城本體和周邊環境風貌破壞的，依法依規依紀追究責任單位和人員的責任；對破壞長城的行為依法依規實施行政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如何更好運用法律手段保護長城？董耀會對界面新聞指出，近些年，文物部門聯動檢察機關在文物保護領域已經展開了公益訴訟的嘗試。目前，文物和文化遺產保護領域尚未成為檢察機關辦理公益訴訟的法定領域，10月20日提請審議的文物保護法修訂草案，已明確人民檢察院可以對有關違法行為提起公益訴訟。“文物保護公益訴訟實現有法可依后，各方關注和重視程度可能會相應提高，后續我國將有望通過司法手段規范對古長城遺址的保護。”董耀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