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安晶

編輯｜劉海川

2024年3月6日，美國10個共和黨執政州集體向巡回上訴法院提起訴訟，指控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氣候披露新規超出委員會法律權限、違反憲法。

當天早些時候，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公布新規，首次要求上市公司在年報和申請上市登記表中披露公司業務面臨的氣候風險、解決風險的計劃、極端天氣事件可能造成的財務影響等。

新規雛形始于2022年，剛出爐就遭到共和黨人猛攻。在經過近兩年的拉鋸后，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在最終版中去掉了引發最多爭議的內容，也就是要求公司披露源于價值鏈的非直接排放情況。

共和黨人對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訴訟正是美國反ESG運動的一環。ESG（Environmental, Social and Governance）是“環境、社會和治理”的簡稱，指在投資和企業經營決策中考慮環境、社會和治理因素的一種方法。這些因素也成為投資人參考的標準。

本月初，美國四大銀行宣布退出國際綠色金融倡議“赤道原則”；倡導ESG的先鋒人物黑石集團首席執行官拉里·芬克開始避免在公開場合提及ESG一詞；摩根大通、道富環球投資管理公司、太平洋投資管理公司宣布退出氣候投資聯盟Climate Action 100+。

美國全國超過30個州實施或提出了限制ESG的法案，一股反ESG浪潮席卷美國。但在實際投資上，機構統計顯示去年美國在能源轉型上的投資并沒有下跌，而是繼續上漲。

在美國大選年，ESG與墮胎權、移民、性別認同、氣候變化、覺醒文化（woke culture）一樣成為了文化戰的燃料。

共和黨新星、佛羅里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直接把ESG稱為代表左翼利益的“覺醒資本主義”。保守派人士投入數千萬美元發起了反ESG行動，抨擊黑石集團首席執行官芬克為覺醒文化追隨者。

面對保守派的文化戰圍剿，雖然芬克不再提ESG一詞，但黑石集團繼續默默向能源轉型項目投資。

反ESG法案扎堆

美國律所Ropes & Gray一直在追蹤美國各州的ESG立法和政策情況。截至3月8日的數據，全美有超過30個州實施或提出了限制ESG的法案。

據界面新聞統計，各州正在執行以及尚未批準的限制ESG法案超過110項。但其中大部分并非現行法案，尚未批準的法案至少有72項。

各州等待批準法案的數量與該州為民主黨主導州還是共和黨把持州有明顯聯系，共和黨的票倉州大多以化石能源為經濟支柱。

俄克拉荷馬州、密蘇里、南卡羅來納和西弗吉尼亞等待批準的限制ESG法案數量最多，俄克拉荷馬多達15項、密蘇里和南卡羅來納分別11項，西弗吉尼亞有8項。

這四個州都是共和黨占絕對主導的州，不僅州長是共和黨人，州議會也由共和黨把持。俄克拉荷馬州等待批準的法案要求禁止州政府招標時使用ESG等作為標準，想拿下州政府合同的企業也必須聲明在對員工進行招聘和評估時沒有參照個人ESG情況。

在另一個共和黨占絕對主導的州新罕布什爾，由于當地議員提出的反ESG法案過于偏激，法案甚至被共和黨人自己否決。該法案要求，受托人在代表州政府進行投資時如果在知情的狀態下違反了關于ESG的規定將被視為重罪，相關人員將面臨不低于1年不超過20年的監禁。

而在民主黨人任州長、共和黨掌控州議會的堪薩斯州，等待投票的4項法案中有一項是支持州退休金基金在進行投資時考慮ESG因素。在民主黨人掌控的紐約州，4條現行政策均為支持ESG應用，待批準的4項法案中，只有一項要求限制ESG使用。該法案被否決基本為定局。

美國共和黨和民主黨在ESG問題上的涇渭分明，正是大選年文化戰加劇的結果。

界面新聞此前報道，匯豐銀行去年發布的《全球金融機構ESG市場情緒調查報告》指出，目前全球反ESG風潮主要出現在美國，其他地區并不明顯。

雖然美國的反ESG風潮去年就已顯現，但在實際投資上，美國并沒有減量。

彭博新能源財經今年初發布的報告顯示，去年全球對低碳能源轉型的投資同比上漲17%，升至1.77萬億美元。美國的投資升至3030億美元，同比上漲達到22%。

美國文化戰

從2022年的美國中期選舉開始，文化戰就越演越烈。美國的文化戰并非近年來出現的新現象。

1980年代，主張限制墮胎、恢復在學校內祈禱的美國宗教保守派成立了“道德多數”（Moral Majority）團體，助力共和黨人羅納德·里根當選美國總統。里根上任后，“道德多數”與另一個保守派組織“基督教聯盟”成為與自由派對抗的代表。

1991年，美國弗吉尼亞大學教授詹姆斯·亨特出版了《文化戰：定義美國的斗爭》一書，文化戰一詞開始見諸報端。美國的文化戰主要是自由派與保守派在意識形態上的對抗，兩派在種族問題、墮胎權、性別認同、槍支管控、移民等諸多問題上存在分歧，共和黨與民主黨對立加劇也導致保守派和自由派的分歧越來越大。

去年，當時被視為唐納德·特朗普唯一黨內對手的佛州州長德桑蒂斯為提高支持率，不惜向佛州最大雇主迪士尼開炮，指責迪士尼被左翼“覺醒文化”腐蝕。迪士尼隨后與德桑蒂斯展開了法律訴訟戰。

“覺醒文化”原為非裔美國人在平權運動中使用的詞語，意味著個人意識到社會不平等和種族不平等。2014年的“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后，覺醒文化一詞重新走熱。

但如今，共和黨保守派人士把覺醒文化視為左翼意識形態。德桑蒂斯認為，覺醒文化是認為美國社會存在“系統性不公正”并且需要糾正這種不公正。他堅決反對這種意識形態，認為覺醒文化是想詆毀美國歷史、破壞美國的制度體系。

早在中期選舉前，德桑蒂斯就把ESG稱為“覺醒資本主義”。他提議對佛州法律進行修改，防止基金管理人員在用州政府資金投資時參考ESG指標。德桑蒂斯認為ESG就是企業利用其權力推廣左翼意識形態。

去年，保守派非營利組織Marble Freedom Trust投入了至少1000萬美元發起反ESG運動。右翼聯邦主義者協會主席倫納德·利奧當時指責，ESG正在“污染”美國文化，宣布協會成員將阻止左翼對該領域的控制。特朗普任總統時，聯邦主義者協會負責協助特朗普篩選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

作為倡導ESG的先鋒人物，黑石集團首席執行官芬克成為了重點攻擊對象。Marble Freedom Trust下屬機構專門制作了網頁，攻擊芬克是覺醒文化追隨者。

據《華爾街日報》消息，2022年到去年，佛羅里達、得克薩斯、南卡羅來納和路易斯安那州的共和黨官員從黑石集團拿回了40多億美元的投資資金。

去年底接受采訪時，芬克明確由于ESG一詞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義，他將不再使用該詞。但他同時表示，黑石集團的調查顯示有56%的投資者都計劃在脫碳領域進行更多投資。

黑石集團全球客戶業務的負責人馬克·魏德曼本月初接受采訪時也不再使用ESG一詞，而是使用了“轉型投資”。他稱，ESG對很多客戶而言是個模糊的概念，但轉型投資非常具體。

哈佛商學院副教授伊麗莎白·肯普夫2022年的統計顯示，美國有近70%的企業高層隸屬共和黨，只有31%稱自己是民主黨人。

如何避免被卷入文化戰、不遭到共和黨同僚阻擊，成為美國企業高層需要考慮的新問題。而不繼續在公開場合提及ESG，不代表美國企業不再看好環保領域。

據美國媒體報道，黑石集團正在將數十億美元的資金投入基建項目，相關基建正是涉及從化石燃料向清潔能源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