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光子星球 吳先之

編輯|王 潘

3月15日，15位前阿里本地生活員工聚集在杭州阿里總部，他們希望與老東家溝通關于期權回購的事宜。

“阿里負責溝通的人沒有任何誠意。”一位自稱被拖欠薪資七年的老員工稱，阿里派了一位HR出來與大家溝通，這位HR在溝通前說：“我心臟不太好，隨身帶著速效救心丸，早上剛剛吃了一顆，所以有些情況下我會停下來，讓我的健康保持在一個很好的狀況”。

他或許并不知道，眼前有一位前來交涉的前員工，曾因心臟病手術，在胸部正中間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疤。“我在阿里兢兢業業干了九年，經常加班熬夜，有時候通宵達旦，現在錢也沒賺著，身體也垮了。”

前員工與阿里本地的期權爭議并非突然爆發，而是經歷了一段時間的積累。

一位前員工表示，原本打算3月12日，因為多重原因才延后到3月15日。因為每年3月與4月是內部績效評定期，他們希望以此警醒伙伴，才會在這個節點行動。

這些前阿里本地生活員工有很強的組織能力與明確的行動綱領。不僅組建了十余個500人微信群，而且還拉了一個媒體對接群，以統一口徑對外發布文字通稿、圖片、音視頻等信息，并且在視頻號與抖音平臺直播。

當下阿里1+6+N分拆，各部門尋求獨立上市的進程不及預期。此時發生前員工期權紛爭，有如干柴烈火。

歷史遺留問題

此次前阿里本地生活員工期權紛爭的起源，與口碑業務的發展脈絡息息相關。

2015年春節，微信“偷襲珍珠港”，誕生了一個在線支付強敵。螞蟻為了阻止微信做大，把目光聚焦到近場支付場景上，與阿里巴巴于6月23日，合資成立本地生活服務平臺公司“口碑”。初期，雙方不僅各注資30億元，各占50%股份，而且還從內部抽調精銳進入口碑。

一位前員工表示，“現在回想加入口碑的原因，還是‘因為簡單所以相信’的企業文化，包含期權在內的總包收入尚可，許多人放棄了阿里的期權，加入了新業務。”

后來，馬云提出“新零售”概念。集團為了貫徹落實創始人的指導思想，2018年1月9日，阿里宣布口碑業務匯報線從螞蟻金服調整到阿里巴巴。這次調整如同官渡之戰的袁紹，號稱“四路大軍”，分別是服裝百貨、電器、食品生鮮快消、餐飲，其中餐飲所對應的業務便是口碑。

僅僅3個月后，阿里與螞蟻聯合收購餓了么，完成到家與到店的業務閉環。10月，阿里本地生活服務公司成立，餓了么與口碑合并，而阿里本地生活服務公司由原餓了么CEO王磊（花名：昆陽）任總裁，口碑負責人范馳向昆陽匯報。自此形成了餓了么唱主角，口碑唱配角的格局。

據知情人士透露，在2017年與2018年6月之間，口碑曾開放過兩次期權回購窗口。

一位前阿里員工提供的2018年7月行權開窗期通知郵件截圖

2020年由于病毒來襲，本地生活市場迎來一個新的機遇，阿里重燃雄心，宣布無上限投入口碑與餓了么。同5年前類似，阿里與螞蟻都站出來扶持本地生活。餓了么與天貓打通，拿下十個默認入口之一，同時聯合螞蟻推出“3個100萬”扶持計劃與“商家貸”“騎手貸”等金融產品。

在阿里與螞蟻的真金白銀支持下，一時間，浙江、廣東、寧夏、云南等省份超百個三四線城市與美團開啟了一輪本地生活大戰。例如云南爆發餓了么與美團外賣騎手沖突，算得上是距離我們最近的一場“親密接觸”。

或許是趁著眾人忙于鏖戰，同年7月，內部下發了一則郵件，核心內容是取消口碑期權，授予本地服務公司期權。自此口碑期權走入歷史，本地生活期權取而代之，成為此后紛爭的起點。

這場轟轟烈烈的反攻并沒有帶來一場凱旋，甚至讓阿里到店業務徹底沉淪。

2021年10月12日，支付寶宣布將APP底端的一級分類從口碑改為生活，口碑的一級入口被移動到支付寶首頁的九宮格。一年時間的火與冰，激蕩著人心，內網頻頻傳出“雙12”后調整的猜測，并最終以人員優化而告終。

彼時有媒體報道稱，阿里本地生活業務涉及到餓了么口碑所有業務線，地區分公司員工也不例外。阿里本地生活到店業務自此時起開始沉淪。

2023年3月，阿里本地生活業務進行了新一輪調整，口碑被并入高德，鞏固其“到目的地服務”。直到今年年初，高德“秒送”業務由二級頁面變為一級頁面，到店業務重要性再一次被拔高。稍早時候，高德在北京、廣州、杭州、成都等一二線城市開啟了到店渠道招商會，意欲重啟到店業務。

高德認為，依托于超7億月活、穩定過億的日活、導航與打車的服務流量入口，以及口碑積累下的商家資產，能夠重新殺入到店市場。

本月稍早時候，高德發布人事調整，3月31日起，俞永福卸任，阿里本地生活集團的餓了么和高德將分別設置董事長和CEO。餓了么董事長由本地生活集團CTO吳澤明（花名：范禹）接任，CEO由蜂鳥配送負責人韓鎏（花名：昊宸）接任。

或許是看到新老人員交替的關節點上，那些前阿里本地員工討薪事件才會愈演愈烈；對于阿里而言，因為人員交替，而無暇他顧。

期權紛爭始末

自2015年以來，口碑先后經歷了多次調整，從螞蟻到與餓了么合并，再到并入本地生活公司，最后并入高德。業務調整或許只是一行字，但客觀上導致期權問題變得錯綜復雜。

業務變化頻仍也導致口碑負責人經歷了多次變化。2015年成立時蔡崇信任董事會主席，業務負責人為范馳（花名：程咬金），與餓了么合并后負責人變為王磊，后來又變為方永新，并入高德后變為張亮。

一位2020年主動離職的前員工表示，他們討薪的核心依據有兩點，一個是期權是作為薪資的一部分，另一個是期權相關規則的確存在相應回購條款。

授予期權、分期行權、公司發起回購是通常而言，員工完成期權兌現的流程。

阿里本地生活期權不是一次性全部授予，而是需要經過四年時間才能完全歸屬員工，具體來說，授予期權的第二年歸屬50%，余下兩年每年25%。只要開放行權窗口，員工即可兌現期權。

前文提到口碑在2017年與2018年曾開放過兩次回購窗口。根據當時一份回購郵件可知，整個過程需要經歷六個環節，分別是本人境外賬戶準備、公司觸發行權開窗通知、員工提交行權通知、足額繳納本金及手續費、足額繳納稅金，最后行權成功確認。

光子星球注意到，這份文件針對正常離職回購，開放行權窗口有三個細則：

1、每半年開一次離職回購窗口

2、每年2&6月開窗

3、正常離職生效日起2年內，公司有權回購

2020年7月，取消口碑期權，全部轉為阿里本地生活期權后，再未開放過回購窗口。

因此，前阿里本地生活員工，仍將口碑期權回購中的三條視為主張依據。至于前員工們獲取期權的數目、成本不同。有人提供的內部HR股權系統向員工下發的通知截圖顯示，2020年7月取消口碑股份，并重新授予本地生活服務公司股份時，公司提供了現金繳稅與賣股繳稅兩種解決方案。

此外，員工獲取期權主要有三種方式，一種是不愿行權的口碑期權轉換為本地生活期權；第二種是入職后與HR談好總包后，對應的期權比例，據了解在15%-40%之間不等；第三種是根據每年業績考核所授予的期權。

三種方式導致當下前員工期權同樣存在三種情況，一種是全部付了行權成本，等待回購；第二種是尚未付行權成本，但按照阿里本地生活期權規則，仍然享有回購權；還有一部分人是第一、第二種兼有。

阿里方面試圖進行分化，一位知情人士告訴光子星球，針對第一種已付行權成本的前員工，此前提到退回當年已付行權成本，絕口不提回購。

事實上，圍繞回購雙方展開了持續拉扯。透過多份郵件截圖可知，在3月15日之前，前阿里本地生活員工已經有過幾次來回。先是3月1日，有前員工致信阿里巴巴集團董事會主席蔡崇信。致信蔡崇信的一個原因是，不少前員工意識到，P8以下解決不了問題，按照流程需要在董事會上討論。

5天后，又有員工代表致信阿里巴巴集團資深人力資源總監石旻（花名：菲藍），郵件中明確要求，3月12日下午兩點和公司對話。致信石旻的原因，一則他是口碑老人，二來職能對口。

一位當事人提供的郵件截圖

一位前員工表示，針對許多員工的郵件，菲藍僅回復了很少幾個人，且大多空洞，缺乏實際解決方案。例如3月7日的一份郵件截圖中顯示，石旻回復員工的同時，并抄送了吳泳銘與蔡崇信。信中婉拒了前員工代表的會面要求，且看不到具體解決方案。

一位當事人提供的一份3月7日，石旻（花名：菲藍）回復前員工的郵件截圖

郵件中提到，原本3月12日，500人到阿里總部的活動，卻因不可抗力取消。而到了3月15日，真正抵達現場的僅有15人。

光子星球從現場直播回放中注意到，前員工們要求面見蔡崇信，或者俞永福，他們認為P8以下無法解決問題。這或許因為此前與P9的石旻溝通無果，才會形成這樣的要求。

阿里這么做從情理上確實會讓本地生活老員工有些難以接受，但在法理上也并非完全站不住腳。有離職員工在2022年8月詢問期權回購事宜，官方明確回應稱“公司有權在2年內對員工手中已經行權的股份進行回購”、“行權和回購都需要在統一開放的窗口期中進行，目前暫時沒有具體計劃”。

當時也只說了有權在兩年內回購，沒說將會在兩年內回購，只是員工覺得這個早就已經通過口頭表達算做我個人收入的一部分了，公司理應履行回購。

“破窗效應”？

如過放任問題的存在，很容易引發“破窗效應”。

阿里本地生活期權紛爭，不僅影響著這些前員工，不少尚未上市的主體員工也在密切關注此事進展，例如盒馬、菜鳥、大文娛等業務板塊。

一位盒馬員工表示，自己“不是看熱鬧，而是情況確實跟我們很像，集團如何對待本地，以后未嘗不會（這樣）對（待）我”。

過去幾年，阿里分拆獨立上市未果的案例中，僅有螞蟻并未發生類似情況。據了解，螞蟻上市失敗后，針對員工現金流問題，開出了每年按照期權分紅的折中方案。不過螞蟻集團現金流健康，且長期盈利，而阿里本地生活集團至今仍未擺脫虧損，無法套用。

此前，阿里方面曾明確表示，今年之內不回開啟本地生活股權回購窗口。從前員工們的態度看，他們打算將抗爭長期化，這幾天開始有專人整理搜集到的信息。

一位參與討薪的前員工在溝通中有些悵然，當年授予他期權的郵件是全英文的，“因為相信，所以我當時都沒看，現在想看了，還得找公司要文本”。

另一位3月15日到了阿里總部的前員工更為感慨。當時他原本打算進入阿里園區，可安保不允許陪同家屬入內，且對他們進行了非常細致的搜身。“每年5月10日是阿里日，員工和家屬在園區內暢行無阻。”

不少前阿里本地生活員工們對于阿里文化幾乎如掌故一般，隨口就來，或許他們也曾被馬云那句話所激勵過：“要用股權激勵贏得人心，但也不能讓員工躺在股權里無所作為。”

遺憾的是，馬云只說了用股權激勵贏得人心，卻沒有說這個股權什么時候折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