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劉子象

界面新聞編輯 | 劉海川

一扇中國屏風擺在德國人尼古拉·庫恩（Nicola Kuhn）家的客廳，這是她從曾祖父處繼承而來的“傳家寶”。這件價值連城的古董其實只剩半塊，一條龍在絲織品上若隱若現。

小時候，尼古拉·庫恩的母親總是說，“這是中國皇帝送的禮物”。年歲漸長，尼古拉·庫恩愈加懷疑這種說法，她給舅舅打了一個電話。舅舅也無法說清傳家寶的確切來歷，但告訴她，在清末的八國聯軍侵華以及鎮壓義和團行動中，曾祖父曾為德國軍隊提供物資。

尼古拉·庫恩開始挖掘家族歷史。她的曾祖父卡爾·博迪克是德國北部城市漢堡的一名成功商人，他和同時代的許多德國人一樣，曾在被德國殖民的青島做生意。

他究竟如何得到這半扇中國屏風？現在已無人知曉。它可能來自八國聯軍掠奪，也可能來自義和團。但屏風的破損，訴說著它遭受暴力的歷史。

至此，對尼古拉·庫恩來說，這扇中國屏風代表的不再只是冒險故事、異國情調，殖民主義罪行感不時涌上她的心頭，曾祖父也以一種全新的面貌出現在她面前。

“我們的曾祖父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2024年4月6日，在漢堡民族學博物館，尼古拉·庫恩在演講中捫心自問，同時講述了這段家族史。她現在是一名歷史學家，寫了一本名為《中國屏風》（Der chinesische Paravent）的書。

在書中，尼古拉·庫恩講述了11個來歷不明的異國傳家寶的故事，它們世世代代在德國人的客廳中傳播著異域風情，但繼承者實際上并不清楚，它們曾經在什么地方，又是在怎樣的機緣下來到德國。

長期以來，德國博物館一直在對納粹德國時期掠奪的海外文物進行溯源，但對殖民時期文物溯源，還是個相對較新的話題。2018年以來，曾被歐洲列強廣泛殖民的非洲多國積極奔走，要求歸還掠奪文物的呼聲越來越大，這引發包括德國在內的西歐多國社會，尤其是文博圈，討論如何處理殖民時代文化財產。

2019年3月，德國各州教育部長共同制定了一份處理殖民遺產的要點文件。文件稱，“如今，這些文化資產的侵占無論在法理上還是道德上，都不再合理，我們希望為歸還它們創造條件。”

此后，德國陸續歸還了一些文物，主要集中在非洲國家。2022年，德國將貝寧青銅器歸還給尼日利亞，曾引發轟動。在這一大背景下，被掠奪的中國文物也引起越來越多關注。

2021年11月，《德國博物館藏品中的“義和團戰爭”痕跡》研究項目正式啟動。這是在德國失落文化遺產中心資助下，柏林國家博物館聯合其他6家地方博物館進行的項目。他們將對自家館藏中的可疑中國藏品進行溯源和處理，還將出版一份方法指南，為德國國內外的其他博物館識別此類藏品提供參考。德國媒體近日報道，上述研究項目將在2024年6月結束。

1900年夏，英國、美國、德國、法國、俄國、日本、意大利、奧地利組成八國聯軍，以鎮壓義和團為名侵華，幾個月后，義和團就被暴力剿滅。之后，八國聯軍在北京以及華北地區開啟了一場搶劫狂歡。士兵、外交官、平民、商人和傳教士都參與了進來，搶劫持續了一年多。

“一名美國外交官的戰利品裝滿了幾節火車車廂......英國駐北京大使館每天下午都會舉行戰利品拍賣會。”德國《日報》（德語原名：die tageszeitung）的一篇報道寫到。

“義和團被鎮壓后，北京80%的文化資產已不復存在，”漢堡羅滕鮑姆馬克博物館東亞和南亞館館長蘇珊娜·克諾德爾 (Susanne Kn?del) 說。

歐洲大陸的博物館也趕來淘寶。1901年4月，柏林民族博物館的助理館長弗里德里希·威廉·卡爾·穆勒抵達北京，“我來得太晚了”，他在家書中懊惱，搶劫基本進入尾聲，拍賣的價格也被炒高。盡管如此，他并沒有空手而回，還是設法弄到了一些免費藝術品。

2023年5月18日至10月8日，一場名為《晚清百態》（ China’s hidden century）的大型展覽在大英博物館上演。它圍繞宮廷、軍事、藝術、日常生活以及全球交流五個主題，首次聚焦西方視角下19世紀的隱秘中國。雖然展覽盡力淡化了殖民元素，想要展現社會百態。但在看完這300余件晚清文物后，“沒有一個中國人能笑著走出大英博物館”，“逃出大英博物館”，這些詞條一度沖上中國社交媒體熱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