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新聲Pro 張一童（上海）
縣城是什么樣的？
在第五代和第六代電影中，它是鄉村文化在現代化進程中的一種演化，是本土性和邊緣群體敘事的一個容納場景和具體意象。
在狂飆猛進的互聯網時代，它成為對一個細分市場群體的概括，被概述為幾個模糊又具體的消費標簽。
孟軍在《中國當代電影的空間敘事研究》一書中寫到：近半個世紀以來，都市文化成為文化研究的寵兒，鄉村文化作為都市文化的二元對立項以佐證都市文化的罪與惡，小城鎮文化始終未能進入主流研究視野。
一個更當下的縣城正逐漸走進大眾輿論場的中心。
它仍然有著極強的意象屬性和標簽感。5月，說唱歌手河南說唱之神的新歌《工廠》因MV走紅網絡，這支MV有著與賈樟柯電影相似的色調，也有著諸如煙囪、摩托、平房等在內的一脈相承的奇觀。
出生于1992年，成長于焦作的河南說唱之神在其中記述的故事和表達的情感卻是真實的。與他類似，一批年輕創作者對相關議題的關注是縣城話題回歸大眾視野的最初力量。在個人屬性強烈的音樂和文學領域，這種變化尤為明顯。
搖滾歌手劉森在2020年發行了個人單曲《縣城》，和其個人專輯與所在廠牌「華北浪革」一樣，廣泛分布于華北大地的下線城市是他最重要的創作來源；2021年的音樂綜藝《明日創作計劃》中，六盤水人蔣先貴拿下「最強廠牌」稱號，仁科稱贊他的音樂是「縣城科幻」。仁科所在的五條人在十多年前已經發行音樂專輯《縣城記》，但他們真正進入大眾視野是在2020年的綜藝《樂隊的夏天》后。
在這批年輕音樂人和作家的創作中，縣城是客觀存在的個人成長環境，是家鄉敘事的延伸，音樂平臺和社交媒體的存在將創作權從唱片公司下放到創作者個人，臥室音樂人們有了講述自我故事的機會，綜藝則提供了讓他們走向大眾的舞臺。
在文學領域，將縣城文學和背后的新作家群體推向大眾的是理想國等新出版機構。顏歌的新作《平樂縣志》于今年由理想國出版，市井腔調，混雜四川方言，平樂鎮是顏歌虛構的地點，卻是她記憶中川西小鎮的集錦。
顏歌《平樂縣志》
文藝作品引導下，縣城首先以美學形式在社交媒體引發一批人的關注和討論。具體的個人故事被模糊，情緒和符號成為縣城美學的核心，破敗、陳舊的樓宇，停滯、壓抑的生活，和被拘束其中，渴望逃離的少男少女。
這種提煉不僅僅存在于UGC中，在以懸疑為代表的類型化影視作品中，縣城同樣以相似的內涵被作為一種元素和場景使用。
姚曉峰執導的劇集《微暗之火》中，故事發生地被設在虛構的清水鎮，電影《河邊的錯誤》發生在不知名的江南縣城，屬于縣城的封閉和壓抑是故事氣氛的重要來源，也為很多人物行為提供合理性。
《河邊的錯誤》
這不完全是一種來自一線城市的凝視和傲慢。事實上，當社會遭遇整體性的經濟壓力和發展困境，發展相對滯后，封閉感更強的縣城，的確是社會氣氛的一個具象體現，以至于濃縮。
以美國為例，《一個美國小鎮的死與生》一書中，記者尼克·雷丁走訪美國小鎮研究毒品泛濫對美國的影響，小鎮奧爾溫是他的核心研究對象，這座小鎮的經濟從八十年代后期開始持續下滑，到2005年已經在崩潰邊緣。
奈飛在2019年出品的紀錄片《美國工廠》則記錄了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下，通用汽車公司在俄亥俄州的代工廠倒閉，導致整個社區陷入蕭條，又被中國商人接手，改為玻璃制造廠。這部紀錄片獲得了當年的奧斯卡最佳紀錄片。
科恩兄弟的經典犯罪片《冰血暴》的故事發生于明尼蘇達州法高鎮，電影雖然上映于1996年，但故事背景設置在1980年代末，美國正處于整體的經濟危機下。
在當下的國產影視中，這種衰敗敘事被具象在東北這一更明確的地域中，但正如《漫長的季節》中對樺林這一虛構地點的設置，小城市依然是其中的重要意象。
另一方面，「縣城婆羅門」一詞的出現，在社交媒體語境中展現出截然不同的縣城面貌。它是大城市高壓、內卷、孤獨的反面，是人情味和松弛感，是都市青年逃離北上廣，心向往之的桃花源。
返鄉敘事是當下有關縣城的影視作品中最重要的主線，也產出了最多的高熱度作品。但在這些作品中，縣城同樣只是個意象，《春色寄情人》中的南坪鎮，《去有風的地方》里的大理，《我的阿勒泰》中的阿勒泰，《走走停?！防锏乃拇ㄐ〕?，一個標準敘事是一位在大城市受挫的年輕人回到縣城，重建生活的秩序。
《走走停?！?/em>
屬于縣城自己的敘事和故事應該是什么樣的。僅從人群基數來說，這也不是一個應該被忽略的地方。北上廣和新一線城市只占到全國面積的3%，剩下97%的土地屬于地級市、縣城、鄉鎮和村莊，占到全國人口約84%。
對于整個內容行業而言，這84%都是當下仍有機會，且越發展現出重要性和影響力的新市場。
5月，10天時間粉絲破千萬，郭有才和他直播的菏澤南站成為今年上半年短視頻領域唯一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象級網紅?！?022抖音下沉市場數據洞察報告》顯示，當年下沉市場已經為抖音提供了61%的內容和超過55%的觀看，而與郭有才類似，秀才、一笑傾城在2023年走紅抖音，都來自下線市場影響力的擴大。
與此同時，和此前不同，以縣城為代表的下線市場正展現出更強的消費能力和內容消費需求。根據中國電影數據信息網公布的數據統計，上半年新開影院合計391家，其中位于縣城的約有150家，占到了總數的38.4%。
對縣城用戶內容需求的體察和描畫正從抽象的審美變成具象的故事。在現實主義的大趨勢下，關注縣城和縣城居民現實生活和情感關系的內容已經在一些平臺和劇集公司的項目中出現。比如西嘻影業的待播劇《六姊妹》，以安徽淮南為背景，記錄一家六姊妹從20世紀50年代至21世紀初的故事，西嘻創始人楊曉培曾經在采訪中提到過將更關注下線市場女性情感。
如果從IP上游的角度出發，文學在整個影視改編路徑中受到更多重視，一批以縣城為創作原點的新作家也將進一步拓寬影視中縣城故事的敘事空間。
我們期待在影視作品中看到一個更具體的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