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安晶
編輯｜劉海川
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出爐之前，鮮少有人能想到，以“你被炒了”出名的電視真人秀明星、商業大亨和“局外人”唐納德·特朗普會成為美國第45任總統。
到2024年，78歲的特朗普再次當選美國總統已不再是意外，他從當年的“局外人”搖身一變為“局內人”。2016年大選時，特朗普的參選被視為一場出于商業考慮的作秀。但現在，他甚至得到了美國民主黨前總統約翰·肯尼迪的侄子、小羅伯特·F·肯尼迪的支持。
從2016年當選、2020年敗選到今年再參選，特朗普對共和黨和美國的內政外交政策已經產生了深遠影響。共和黨全面“特朗普化”之時，民主黨的貿易政策、移民政策也開始向特朗普主義靠攏。
如今重返白宮，沒有了連任壓力的特朗普將不遺余力推行“美國優先”，再一次沖擊全球秩序。
特朗普其人
美國東部時間11月5日凌晨，特朗普在密歇根州的大急流城舉行今年大選的最后一次競選活動。
他罕見地在演講中表現出一絲傷感，把當天的活動稱為“最后一次”。特朗普回憶了自己首次參選、當選和再參選的近9年歷程，依依不舍地表示“以后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
他此前宣布如果在今年敗選，將不會參加2028年的大選。今年勝選后，特朗普將兩次出任美國總統，美國法律也禁止他再一次參選。
“結局就快來了，我將面對最后的幕布。”特朗普感嘆。
就在觀眾以為特朗普要開啟走心路線之時，他轉而對民主黨人展開了連環掃射：把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卡瑪拉·哈里斯稱為“毀掉舊金山的極端左派瘋子”；抨擊眾議院前議長、民主黨大佬南希·佩洛西“壞人”“瘋子”“邪惡”“奸詐”“令人作嘔”，還差點爆出粗口。
對曾彈劾他的眾議院前情報委員會主席、民主黨人亞當·希夫，特朗普嘲諷希夫是買衣服需要買衣領最小的“鉛筆脖”（pencil neck）。這個詞除了指一個人的脖子細之外，也是形容一個人軟弱窩囊的侮辱性說法。
無視政治正確、隨意對對手和不喜歡的人發表侮辱性和攻擊性言論是特朗普一貫的風格，也是他的競選策略。批評者認為特朗普卑鄙無恥、沒有底線。而在支持者看來，特朗普說話直率犀利，對精英階層的攻擊和嘲諷既能讓觀眾出氣又具有娛樂性。
特朗普的演講也是一大特色。他擅長脫稿即興演講，基本套路是盛贊自己、貶低民主黨人和對手。他的演講時常穿插著段子和諷刺幽默，帶有脫口秀性質，再加上他豐富的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讓演講極具煽動性。
特朗普在演講中提到的很多數據和信息都是脫口而出，與事實存在偏差。美國媒體還為此專門設立了事實核查欄目，核驗特朗普的講話。
特朗普的演講用詞是簡單易懂的基礎詞匯和短句，很少用復雜的長句，非常容易被聽眾接受。他在社交媒體上發文時也喜歡用短句、大寫字母和感嘆號來直接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感情。
有參加電視真人秀的經驗，特朗普擅于抓住一切時機作秀。最近給選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在賓夕法尼亞遭遇槍擊，在確認槍手被擊斃后，特朗普在特勤人員的簇擁下握拳高呼“戰斗”。
大選前，一名喜劇演員在特朗普的競選集會上抨擊波多黎各是“漂浮的垃圾島”。這種歧視性言論原本是對共和黨的大減分，但美國總統約瑟夫·拜登在就此事反應時稱特朗普的支持者才是垃圾。攻擊選民是大忌，原本給共和黨減分的“垃圾”事件頓時讓民主黨處于被動。
特朗普火速在隨后的拉票活動中穿上垃圾清潔工的黃色背心，坐在垃圾車上接受采訪。他還身穿黃色背心出現在威斯康星州的競選演講上，高呼自己的支持者不是垃圾。
特朗普的言行以及毫不掩飾對快餐食品的喜愛，都幫助他拉近了與美國藍領階層的距離，讓這些支持者忘記：特朗普并非草根出身，而是來自房地產大亨家族。他先后在名校紐約軍事學院、福特漢姆大學就讀，畢業于美國頂級商學院之一的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
特朗普的父親弗雷德·特朗普打造了房地產帝國，特朗普從沃頓商學院畢業后就進入父親的地產公司。到1971年，特朗普接管公司，將其更名為特朗普集團。
如今特朗普集團涉足房地產、賭場、娛樂界、體育、酒店等多個領域。今年3月，特朗普媒體科技集團在納斯達克上市，特朗普的身家一度飆升近50億美元，首次躋身彭博億萬富豪指數追蹤的500位全球最富有人士之列。
雖然身為“地主家的兒子”，但特朗普的反建制反精英路線、精準捕捉到全球化進程中美國工人階級飯碗流失后的失落和憤怒，使得他成為美國藍領階層的代言人。如今，特朗普還開始吸引埃隆·馬斯克這樣有意改造美國的硅谷大佬。
一名特朗普支持者在接受《衛報》采訪時解釋自己為何喜歡特朗普：特朗普已經有錢有名，不需要靠當總統來賺錢賺名氣，因此他才能真正代表藍領和普通人的心聲。
特朗普的危險回歸
特朗普經常把自己與共和黨前總統羅納德·里根相比。里根執政時實施了稅制改革，通過大規模減稅刺激了投資。里根還削減政府開支、放松對企業的管制，緩解了美國的經濟滯脹問題。
特朗普任總統時也推行了大規模減稅、削減政府開支、放松監管、主張低利率。但與里根不同，特朗普是反全球化的主推手，奉行“美國優先”的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
特朗普與其他美國總統的不同處還在于，無論在大選拉票時對選民做出的承諾有多么極端、多么離譜，他上臺后都將其一一兌現。
特朗普先后帶美國退出了巴黎氣候協定、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中導條約、伊核協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衛生組織等10多個條約和國際組織。美國單方面退出伊核協議并對伊朗實施“極限施壓”政策，直接加劇了中東地區的動蕩。
在貿易問題上，他用加征關稅向中國等多國發難，掀起了貿易戰。對待美國的傳統盟友，特朗普毫不留情。他直接要求日本和韓國承擔比此前高出數倍的美國駐軍軍費。對歐洲國家，除了打貿易戰之外，特朗普還向北約盟友開炮，譴責各國軍費支出不達標，在防務上占美國便宜。
2018年的七國峰會貢獻了一張寓意美國盟友與特朗普關系的經典照片：被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英國首相特雷莎·梅等多國領導人簇擁的德國總理安格拉·默克爾與雙手抱胸的特朗普對談。
但特朗普的這一系列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政策，讓他在美國的基本盤更加穩定。即便在任總統時遭到彈劾，特朗普的支持率也保持在40%左右。如果不是因為新冠疫情，他大概率將在2020年的大選中連任。
特朗普下臺之后，他對共和黨的影響依然無人可取代。共和黨的政策方向全面“特朗普化”，國會中的共和黨人按特朗普支持者和反對者劃分，反對者陣營不斷縮水。公開指責特朗普的共和黨建制派代表、美國史上任期最長的參議院領袖米奇·麥康奈爾將在本月辭去參議院共和黨領袖一職。
在2022年的中期選舉中，大部分共和黨候選人都以得到特朗普背書為榮。即將離任的眾議院議長、共和黨人邁克·約翰遜之所以多次尋求民主黨幫助通過法案、也沒有被自己人彈劾下臺，有部分也是因為他是特朗普鐵粉，曾在國會山騷亂事件中力挺特朗普。
今年的大選前期，佛羅里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成為了共和黨備受關注的新星。他的政策與特朗普如出一轍，但個人風格不像特朗普的不按常理出牌，被稱為去掉特朗普的“特朗普主義者”。
特朗普的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不僅改變了共和黨的方向，也擴散到了民主黨。拜登上任后，美國并沒有取消特朗普時期對中國商品加征的關稅，還繼續對中國電動車加征100%關稅。在自貿協議上，拜登政府在與其他國家簽署新貿易協議上保持了謹慎，包括悄悄擱置美英貿易伙伴關系計劃。
隨著非法移民大批涌入美國，拜登在移民政策上做出了180度大轉彎，簽署行政令嚴格限制美墨邊境的入境人數。在今年大選中，打擊非法移民入境也是民主黨的主張。
特朗普在2016年大選的獲勝被視為一個意外，他上任后的幕僚團隊并不穩定，人員頻繁更換。如今特朗普重返白宮，除了他原本的“特朗普主義”之外，共和黨的強硬派和智囊團也聚集在他周圍，推出了2024年黨綱和更為危險的“2025總統過渡計劃”。
共和黨2024黨綱第五章明確了“美國優先”的經濟政策，以保護美國工人和農民免受不公平的外國競爭。該章的目標之一是確保在戰略上獨立于中國，具體措施為共和黨人將取消中國的最惠國待遇，逐步停止進口必需品，并阻止中國購買美國的房地產和工業。“2025計劃”則直接把中國定位為美國的“敵人”。
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吳心伯此前對界面新聞表示，如果特朗普再次當選，美國新政府中的對華極端鷹派不僅會在經濟上推動與中國脫鉤，還會在安全問題上加劇與中國的對抗，包括中國臺灣問題。
“這樣一來，中美關系在今后4年會出現大幅度波動，緊張升級、對抗加劇，甚至可能會出現重大危機。”吳心伯進一步表示，特朗普執政后中美合作的空間將大幅壓縮，合作議題將縮水，比如共同應對氣候變化。中美兩國之間的交往，無論是官方層面還是民間都會下降。
烏克蘭是最不愿看到特朗普重返白宮的國家。特朗普此前多次放話，只要他重返白宮將立刻叫停俄烏沖突。對盟友歐盟，特朗普也在周二發出了最新警告：你們向美國賣了那么多汽車，但不買美國車也不買美國農產品，你們需要付出代價。
為了預防特朗普歸來，歐盟已經提前就安全和貿易制定了多個應急方案。歐盟官員針對美國可能實施的關稅措施制定了報復性關稅清單，英國也在準備應對可能出現的貿易戰。
部分歐盟國家擔憂，特朗普上一次當選時，歐洲還有一位定海神針式的人物默克爾與特朗普抗爭。但如今，法國總統馬克龍的政治影響力已經被削弱，德國總理奧拉夫·朔爾茨被內斗和極右翼政黨綁住了手腳。
默克爾所屬的德國基民盟主席弗里德里希·默茨上周對支持者講話時坦言，如果認為北約應該被廢除、不愿意兌現北約安全承諾的特朗普再次當選，“我們只能靠自己，不僅是我們德國人，而是所有歐洲人。”
在全球各國中，以色列是最愿意看到特朗普回歸的國家。特朗普是堅定的以色列支持者。他任總統時直接繞開巴以問題“兩國方案”，單方面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為了聯合阿拉伯國家遏制伊朗，他還促成了以色列與阿聯酋等四國的關系正常化。
消息人士接受《華盛頓郵報》采訪時透露，特朗普上月與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通話時對內塔尼亞胡說：
“做你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