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田鶴琪
延宕兩月，一場備受全球關注的協議談判終于落下帷幕。
據央視新聞消息，烏克蘭當地時間5月1日，烏克蘭第一副總理兼經濟部長斯維里堅科在社交媒體上透露，根據烏克蘭總統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與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達成的協議，她與美國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共同簽署了《美烏重建投資基金成立協議》，即此前各界所稱的“美烏礦產協議”。
該協議包括9項條款。其中第一項條款明確“烏克蘭領土和領海內的所有資源均為烏克蘭所有，烏克蘭政府有權自主決定資源開采地點，協議明確規定地下礦產歸烏克蘭所有。”
烏方稱，該基金隨后將投資于采礦、石油天然氣項目以及相關基礎設施或加工項目，烏克蘭和美國將共同確定資金投向的具體投資項目，且該基金可專門投資于烏克蘭。
在礦產開發周期漫長且地緣政治帶來諸多不確定因素的情況下，其資源的實際效益仍需時間的進一步驗證。
資源家底
據2006年由烏克蘭教育和科學部批準，基輔大學出版發行的《烏克蘭金屬礦產》稱，烏克蘭的礦產資源躋身世界領先國家之列，其中包括美國、南非、中國、加拿大、澳大利亞、 俄羅斯、印度、巴西、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
該書指出，這是由于地質構造的多樣性及其復雜的多階段發展歷史所致。礦產資源基地的經營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烏克蘭的福利，特別是烏克蘭60%以上的外匯收入來自礦產品出口。
烏克蘭國家地質局發布的《烏克蘭礦業投資機會》報告指出，烏克蘭擁有美國認定的50份關鍵戰略材料中的22份，以及歐盟認定的34份關鍵戰略材料中的25份，特別是石墨、鋰、鈦、鈹和鈾等資源。
報告同時也對烏克蘭各礦產情況進行了闡述，但部分礦產缺乏實際數據。
具體來看，烏克蘭的鈦探明儲量位居世界前十，占全球產量的7%。其鈦儲量相當于全球15年的鈦產量。
迄今為止，該國已發現28個鈦礦田和30多處礦點。主要含鈦礦物有鈦鐵礦、金紅石，鋯常作為伴生產品。
在終端市場方面，烏克蘭鈦礦的流向分為三個方向。一是6200萬噸的顏料，應用于日用品領域，如紙張、油漆等；二是3.72萬噸的鈦金屬，應用于航空航天、軍事工業、電子設備和醫療等領域；三是120萬噸的鋯金屬，應用于核燃料和陶瓷領域。
鈦具有高強度、低密度、耐腐蝕性等特點，廣泛應用于航空航天、化工、海洋工程、醫療、汽車等領域。
烏克蘭鋰儲量占歐洲已探明儲量的近三分之一，約占全球儲量的3%。烏克蘭有3個已勘探的鋰礦田，1個具有進一步勘探前景的區域。
但截至目前，烏克蘭尚未開采鋰礦。
鋰是一種超輕金屬，用于制造鋰離子電池，這些電池廣泛應用于能源存儲、電動汽車和電子設備中。此外，鋰還用于陶瓷和玻璃的生產。
此外，報告稱，烏克蘭的石墨儲量位居世界前五，其礦石儲量約1900萬噸，天然石墨含量為5-8%，目前已知有6個石墨礦場。
烏克蘭有多個石墨相關項目。其中，Balakhivske石墨項目儲量4400萬噸，碳品位5.4%；Zavallivskiy石墨項目現有產能每年7000噸，儲量2290萬噸，碳品位6.8%。
報告指出，烏克蘭目前已探明的鋰和石墨儲量足以生產總容量達1000吉瓦時的鋰電池正負極材料，可支持制造約2000萬輛電動汽車。
在鎳和鈷方面，烏克蘭有12個硅酸鹽鎳礦場，鈷作為伴生產品存在其中，鈷儲量達9000噸。
從終端市場的應用來看，鋰、石墨、鎳（鐵）三種礦物的情況分別為，100萬噸碳酸鋰可用于電動汽車制造；740萬噸石墨能夠應用于能量存儲領域；13.7萬噸金屬鎳適用于電子設備生產。
稀有金屬與稀土元素方面，烏克蘭共有六個礦床蘊藏稀有金屬和稀土金屬。
報告稱，稀土金屬的生產前景與新波爾塔瓦礦床(Novopoltavske deposit)的開發相關。該礦床是世界上最大的礦床之一，擁有已探明的磷酸鹽礦石儲量，并伴生稀土元素、鉭、鈮、鍶和磁鐵礦等資源。
稀土被譽為“工業維生素”，是不可再生的重要戰略資源。因稀土元素具有豐富的磁、光、電等特性，稀土在新能源、新材料、節能環保、航空航天、軍工、電子信息等領域的應用日益廣泛。
然而，界面新聞查閱美國地質調查局發布的《2025年礦產商品摘要》，關于烏克蘭的關鍵礦產數據，僅披露了石墨2024年產量為1200噸，未有儲量數據；鈦鐵礦2024年的產量數據為12萬噸，儲量為590萬噸。對于烏克蘭所提及的鋰、稀土等其他關鍵礦產，該摘要并未披露相關數據。
另《烏克蘭關鍵礦產資源組合》報告顯示，烏克蘭能夠提供廣泛的礦業投資機會，當前可以開發100個項目，涉及10個關鍵礦產原材料，分別是鈦鐵礦、金紅石、鋯石、鋰、石墨、鎳、鈹、稀土元素、多金屬礦、鋅。
上述所提到的100個項目中，未開發的礦區（greenfield）達76處以上，已開發礦區（brownfield)僅有20處。拿到許可證的礦區共有35處，其中，仍多達26處顯示未開發。
商業價值有限
在多位業內人士看來，烏克蘭礦產的未來商業利用價值，受到地緣政治、開采技術、礦產資源質量等多方面因素制約。
《烏克蘭金屬礦產》報告曾提及，“烏克蘭大多數礦床的礦石屬于貧礦，增加了開發難度。”貧礦是指礦石中有用礦物含量較低的礦床。
當前，烏克蘭礦產的整體開發情況不盡人意。
美國獨立媒體coda曾表示，即使俄烏沖突前，烏克蘭的礦床最少還要等十年以上才能投產，且還沒有完整研究表明烏克蘭的龐大礦藏真的能夠被開采。
“由于烏克蘭在蘇聯時期主要發展工業和農業，其經濟核心更多為鋼鐵、煤業和鐵礦；蘇聯更多依賴俄羅斯和中亞地區提供這些戰略礦物，所以即使烏克蘭的礦床都在1950-1990年代被發現，絕大部分都未被蘇聯政府磡探過，遑論開采。”coda表示。
當中鈦是一個比較特別的例外，蘇聯時期烏克蘭已經是鈦的主要來源地，整個蘇聯有九成的鈦都來自烏克蘭。
上述報告提及烏克蘭全部鋰礦的氧化鋰品位分別是1.21%、1.38%、0.86%、1.1%。“從鋰礦的品位來看，這屬于中高水平?！?/span>富寶資訊鋰原料分析師劉曉敏告訴界面新聞。
她表示，鋰價在2015年之后開始第一輪上升周期，2020年前后鋰礦資源開發再次加快進度，烏克蘭當時并不具備成熟的開發和投資環境。后來，地緣政治因素直接導致烏克蘭資金安全和投資環境等惡化。例如，俄烏沖突導致當地最大的鋰礦——Shevchenkivske鋰礦延遲開發。
“從當地地緣政治看，烏克蘭的鋰礦中長期很難開發出商業價值。”劉曉敏認為。
此外，界面新聞注意到，政府的三個鋰礦均處在勘探階段，同時還有兩個礦產位于臨時被占有土地，這可能也意味著該地區存在安全局勢不穩定以及基礎設施面臨受損情況，進一步增大了開采難度。
不過，目前已有美國公司展開了行動。這有可能成為美烏礦產協議當中的第一批項目。
據《金融時報》3月11日消息，TechMet公司首席執行官Brian Menell表示，其公司自2023年以來一直在關注烏克蘭中部的Dobra鋰礦。
TechMet是一家由南非礦業企業家布賴恩·梅內爾(Brian Menell)經營的私人控股公司。總部位于都柏林，美國政府是Techmet的股東，該公司擁有規模12億美元的投資基金。
梅內爾認為：“烏克蘭所有這些關鍵礦產機會都需要時間、投資和管理。”
石墨方面，據上述披露的數據來看，鑫欏鋰電研究員周陳告訴界面新聞，“5%-7%的碳品位并不突出，只能算作中間水平，相比之下，中國的黑龍江蘿北地區石墨礦平均碳品位在8%-13%，非洲部分地區石墨礦的碳品位甚至能達到10%以上?！?/span>
據他介紹，目前中國天然石墨的供應占到全球90%以上。國內的礦儲量豐富，中國在全球石墨儲量中的占比約為27%；非洲地區也是石墨礦儲量較為豐富的地區，比如莫桑比克和坦桑尼亞等國家。
石墨主要用于耐火材料、新能源以及軍事領域。周陳表示，如果沒有配套的下游加工、提純手段，直接進行原礦的銷售，在市場競爭中并沒有優勢。
“一般用于新能源領域的石墨原礦，都加工成石墨精粉向下游銷售，其固定碳含量在95%左右?！敝荜惙Q。界面新聞查閱到的相關數據，尚無烏克蘭出口銷售石墨精粉的相關情況。
“從稀土儲量層面看，烏克蘭未被納入美國地質調查局發布的《2025年礦產商品摘要》。其一可能是已探明儲量規模偏小，其二可能是資源勘探程度不足?！辫F合金在線稀土分析師袁成會告訴界面新聞。
“就前者而言，儲量基數不足直接削弱其市場影響力；如果是后者，則需面對勘探開發周期漫長、技術門檻高及戰時環境下大量的開發資金缺口、開發環境復雜等現實困境。”袁成會表示。
行業數據顯示，烏克蘭稀土礦床集中分布于頓巴斯地區，特別是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礦帶。該地區處于俄烏沖突前線，大批基礎設施損毀。
“要把烏克蘭稀土資源從戰略價值轉向實際影響市場供需，面臨太多挑戰。”袁成會說
在特朗普對烏礦產表達強烈需求之際，更有部分專家質疑稱，烏克蘭并沒有稀土資源。
2月19日，彭博社能源和大宗商品專欄作家Javier Blas（賈維爾·布拉斯）發文指出，除了小型鈧礦之外，烏克蘭沒有其他重要的稀土礦藏。美國地質調查局是這方面的權威機構，但沒有列出該國擁有任何稀土儲備。采礦業常用的任何其他數據庫也沒有這個數據。
“全世界所有稀土產量的價值充其量也不過是每年150億美元。即使烏克蘭擁有巨大的礦藏，從地緣經濟角度來看，它們也不會那么有價值。”Javier說。
與此同時，界面新聞注意到，3月3日烏克蘭發布了一篇《烏克蘭國家地質調查局局長與日本合作伙伴舉行工作會議》新聞稿提到，烏克蘭國家地質調查局局長奧列格·霍茨涅茨向日方強調了烏克蘭對引進先進礦產勘探和開采技術的興趣。
這種需求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烏克蘭在掌握相關技術方面還存在不足。
前述報告認為，烏克蘭礦物資源基礎的發展，受到不完善的法律體系和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初錯誤的投資政策的阻礙，開采和提取有用成分的技術陳舊，缺乏對許多礦產及其礦床的經濟評估。
（界面新聞記者高菁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