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莊鍵
界面新聞編輯 | 張慧 楊悅
換電領域的“二虎”聯手了。
3月18日，寧德時代和蔚來汽車宣布打造全球規模最大的乘用車換電服務網絡。蔚來汽車旗下firefly螢火蟲品牌后續開發的新車型，將適時導入寧德時代巧克力換電標準和網絡，雙方換電網絡將采用雙網并行模式。
同時，寧德時代還對蔚來能源下注25億元。蔚來能源是蔚來汽車換電站和充電樁網絡的運營主體。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有業內人士評論。
蔚來汽車是國內唯一在換電業務上押下重注的車企。2018年落地首座換電站至今，蔚來汽車目前擁有3178座換電站，是國內最大的換電站運營者，市場份額約三分之二。過去七年，蔚來汽車年均建站數量在500座左右。
寧德時代則是換電賽道的后來者。去年底舉行的換電業務發布會上，寧德時代披露了2025年的換電站建設目標——“一年1000座換電站，覆蓋30座以上城市。”
這意味著，寧德時代將以較蔚來汽車快一倍的速度布局換電基礎設施。
張永燦深刻感受到了寧德時代換電業務的加速推進。
他是寧德時代乘用車換電業務子公司時代電服的川渝城市總經理。擁有超300名員工的時代電服，是寧德時代換電站的投資建設主體。
在重慶坐車時，張永燦有一個習慣，凡是看到一塊有可能布局電動汽車換電站的空曠場地，他都會把具體地址標記在手機地圖上。隨后，他會安排現場勘察，確定是否符合建站的各項要求。
他的這項工作習慣，源于時代電服2024年7月作出在重慶布設換電站網絡的決定。此后，張永燦帶領的四人團隊就忙碌于換電站選址、勘察、談判和施工在內的工作中。
為一座換電站選址，既要考慮交通便利性，也要兼顧車輛補能需求、場地安全等多個因素。100個意向場地中，往往只有15個能最終進入候選名單，用于建成一座占地約50平方米的換電站。
落地速度超乎他超乎想象。
去年底，時代電服在重慶的首座換電站才投入運營。2025年開年僅一個半月后，重慶巧克力換電站已全面覆蓋重慶九大城區。
更大的目標還在等待張永燦的團隊。寧德時代今年的規劃，是讓重慶的司機能在10分鐘車程內找到一座該公司的換電站。
在寧德時代規模龐大的換電站規劃中，重慶只是其中一環。今年以來，時代電服還在香港、福州、成都等七座城市相繼開工建設換電站。
據界面新聞了解，寧德時代單座換電站的站體成本在100多萬元，意味著將至少投入10億元，用于完成今年的建站目標，這還不包括電池、土建、場租等其他開支。
寧德時代正式布局換電業務已有三年，去年底舉辦的換電生態發布會，可以視作換電業務即將啟動大規模投入的發令槍。
此次發布會是寧德時代2024年舉辦的第七場線下發布會，也是董事長曾毓群唯一出席并致辭的一場，凸顯了寧德時代掌門人對于換電業務的重視程度。
換電相比充電所具備的優勢，讓曾毓群得出一項預判，到2030年，換電、家充、公共充電樁將呈現三分天下的格局。但就目前而言，充電仍是電動汽車補能的主流方式。
換電模式下，一塊動力電池不再與一輛車綁定，而是能應用到多輛電動汽車，從而將循環次數更長、同時價格更貴的寧德時代電池商業價值最大化。
換電模式讓電動汽車消費者不必自己持有電池，不再擔心因性能衰減造成的動力電池貶值，同時也能在兩分鐘內完成車輛補能，較充電更為便捷。
但換電模式也有劣勢，其目前技術不統一、標準缺失，缺乏盈利性好的商業模式。曾毓群也公開承認，換電是一個重資產、高投入、長周期的產業，涉及的利益相關方很多、鏈條復雜。
換電業務與電池相關，但又與寧德時代擅長的電池研發和制造截然不同。
寧德時代的意圖明確——借助于自身在電池領域的優勢，通過開啟新業務，改變自身在產業鏈中的位置，謀求更大話語權。
過去數年，伴隨著電動汽車行業的爆發式發展，以及儲能市場的快速崛起，成立于2011年的寧德時代已成為當仁不讓的王者——其動力電池裝車量連續八年問鼎，儲能電池市占率持續四年排名榜首。
但寧德時代并非高枕無憂。
出于尋求更為低價的動力電池產品，以及保障自身供應鏈穩定等目的，下游整車客戶都在考慮或已經將比亞迪、中創新航等電池企業納入供應商序列。
動力電池行業經過多年發展，各家生產商之間的技術差距在不斷縮小，也為整車企業采購決策的轉向提供了條件。
對于寧德時代而言，這不是一個好消息。在與整車企業博弈時，它的話語權將因此削弱，其未來的市場份額和利潤空間也會被同步壓縮。
在中國本土市場，來自同行的競爭尤為激烈。
行業統計數據已顯露了部分端倪，去年11月，寧德時代在國內動力電池市場的份額曾下滑至42.71%，連續第四個月市占率出現下滑，總計下滑近五個百分點。
去年夏天，寧德時代在內部發起了名為“奮斗100天”的行動，員工們被要求延長在公司的上班時間，以共同應對愈發復雜且激烈的行業競爭。
2024年，寧德時代交出了營收3620億元，凈利507億元的財務數據，兩者均相當于2021年的約三倍。但由于電池價格下滑，其年營收自2018年上市以來首度出現下滑，它迫切需要培育新的業務增長點。
其開拓新業務的背后支撐，是目前仍舊雄厚的資金實力。
截至去年底，寧德時代賬上貨幣資金高達3035億元，還有641億元應收賬款和533億元應收款項融資。同期，其應付賬款是1309億元。
寧德時代還在今年2月11日正式向港交所遞交了招股書。有報道稱，其募資規模將達到50億美元(約合365億元人民幣)。
“寧德時代繼續發力換電，并為此拍出很大一筆投資，最重要的原因是賬算過來了。”接近時代電服的人士對界面新聞稱，如果賬算不過來，曾毓群是不會讓它“帶病過關”的。
2022年1月，寧德時代正式宣布進入換電市場，推出了名為樂行換電(EVOGO)的換電品牌，并在一場在線發布會上展示了包括巧克力換電塊在內的換電解決方案。
曾毓群也在當時播放的宣傳片中出鏡，坐在主駕位置的他拿出一塊巧克力問到，“來一塊？”
對于寧德時代而言，這是一次影響深遠的定位轉換。
在前述接近時代電服的人士看來，進入換電業務，意味著寧德時代已下定決心，從產品走向服務。
寧德時代需要開辟一片新的天地，擁有除了電池制造商之外更為多元的身份，增加自身在商業生態中的主動權，而換電是其中的一個新解法。
與之相比，比亞迪和特斯拉除了電池制造外，自身就擁有汽車業務，他們目前都更傾向于充電的補能方式。就在寧德時代和蔚來汽車簽署簽署協議的當天，比亞迪高調宣布了油電同速的“閃充電池”，規劃在全國建設4000多座“兆瓦閃充站”。
寧德時代2021年開始考慮進入換電市場，進行產品預演和商業模式設計，并最終在年底做出最終決策。
相較于寧德時代，蔚來汽車這樣的車企更早入局換電。該公司高級副總裁沈斐曾公開表示，蔚來汽車做換電的根本原因是，“它能夠幫助多賣車，換電的體驗更好，用戶也喜歡換電”，換電可以擴大潛在用戶群體。
但由于電池規格難以統一，以及車型數據無法打通，蔚來很難突破自身品牌，與其他整車企業共享換電站和換電電池。
作為大部分車企的動力電池供應商，寧德時代相對超脫的定位可以整合更多車企資源，通過標準化電池適配更多換電車型。進入換電業務，也將幫助寧德時代與這些車企實現更深度的綁定，反哺其動力電池主業。
寧德時代在2022年推出的第一代巧克力換電塊，單塊換電塊能提供200公里左右的續航，車主可以在換電站內任意選取1-3塊電池，以匹配電動汽車不同續航里程的需求。這種換電塊的組合方式類似巧克力，因此被命名為巧克力換電。
但寧德時代推出這套頗具創意的解決方案后，僅有兩家車企開發了配套車型，巧克力換電站建設總量也僅為兩位數，運營地限于廈門、福州、合肥、貴陽等幾座城市。最初兩年，寧德時代在換電領域的嘗試仍處于0-1的摸索階段。
其重新發力換電業務的契機，在于2023年下半年敲定的新一代巧克力換電塊技術方案。
該方案放棄了分包模式，改為與蔚來汽車類似的整包換電模式。
分包模式下，通過調整換電塊數量，決定電動汽車續航里程。這這要求換電車型為此配套不只一套電池管理系統(BMS)，并且額外配備容納三塊電池的框架，擠占了安裝電池的空間。這導致第一代巧克力換電塊只能選擇三元電池，以保證換電車型的續航，三元電池相比磷酸鐵鋰電池的能量密度更高，但價格也更貴。因此第一代巧克力換電塊并未得到車企的青睞。
在明確采取整包模式后，時代電服經歷與不同車企長達近一年的溝通，最終確定推出兩款換電塊。
根據換電塊體積大小分別命名為20號和25號，前者適配小型乘用車，后者適配緊湊車型和中型乘用車。兩款換電塊均提供磷酸鐵鋰和三元體系兩個版本，所對應的電動汽車續航里程在400公里-600公里不等。
換電業務并不是換電電池、換電站和換電車型三者的簡單組合，它還牽涉到一整套商業生態。
寧德時代需要時間組局，與整車企業、金融企業、交易平臺、運營網絡等各方建立換電運營生態，同時保證每一家參與方都能盈利，從而讓其可持續運轉。
此前很長時間，寧德時代換電業務都鮮有消息對外披露。直到去年9月，寧德時代國內乘用車事業部首席技術官高煥在一場行業會議上提前劇透，寧德時代計劃在遠期建設1萬座換電站，外界才重新意識到其在換電業務上仍然野心十足。
尤其是最近幾個月，該業務重新高調起來。時代電服開始陸續宣布與長安、廣汽、北汽、五菱、一汽等整車企業的合作，從2024年年底開始陸續上市十款合作換電車型。
這些合作換電車型將主攻運營車和出租車市場。相比私家車，運營車輛換電次數更多，對于補能時效的要求也更高。
寧德時代換電業務的人事調整也在同步推進。
去年5月，滴滴高級副總裁楊峻加入寧德時代，接棒陳偉峰擔任時代電服CEO。楊峻此前負責過滴滴旗下的充電樁運營板塊小桔能源以及達芬奇造車項目。
時代電服內部評價稱，在換電業務啟動大規模擴張的過程中，楊峻在運營方面的經驗可以起到相當大的作用。
根據寧德時代的最新規劃，1萬座換電站只是2030年前需達成的中期規劃，建成3萬座換電站才是終極目標。
楊峻稱，在布局最早的1000座換電站后，時代電服將開放換電站建設標準，與合作方共同建設剩余的換電基礎設施。
接近時代電服的人士稱，在繼續加碼換電業務后，其龐大的換電站建設規劃是否能順利鋪開，以及如何通過精細化運營盡快實現換電業務的盈虧平衡，是擺在寧德時代面前的兩大課題。
科爾尼全球合伙人王懌愷也認為，換電是一項依靠精益運營才能實現盈利的業務，就電池技術領域的積累以及產業鏈上下游資源而言，寧德時代具備成功運營換電業務的基礎，但最終的結果仍取決于精準的戰略和細化的實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