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窄播 李威
不出所料，AI業務替代視頻號，成為騰訊2024年度財報的焦點。
騰訊董事會主席兼首席執行官馬化騰在本周的財報業績溝通會上表示，騰訊已經為消費者AI用例的突破性增長做好了準備。騰訊總裁劉熾平在業績會上的發言也主要圍繞AI的投資和增長展開，表示AI既是騰訊現有業務的增長倍增器，也是新的增長驅動力。問答環節中，分析師們也在重點關注AI業務的進展。
從2月18日微信搜索接入DeepSeek算起，騰訊用一個月的時間一舉扭轉了市場此前對其AI業務發展遲緩乏力的印象，從AI競爭格局中的邊緣人變成了炙手可熱的AI應用巨頭。
這個過程中，元寶成為騰訊花費千金購買的馬骨。劉熾平披露的數據顯示，元寶的DAU在2月至3月增長超20倍，成為中國DAU排名第三的AI原生移動應用。
經歷了全量免費接入滿血版DeepSeek R1、微信帶貨導流、大規模買量沖榜的喧鬧之后，騰訊這一波AI攻勢正在歸于平靜。處在騰訊AI業務承上啟下之際的這次財報發布，也成為更冷靜觀察和分析騰訊AI業務變化的恰當節點。
我們可以看到，以DeepSeek的融入為契機，騰訊建立起開源+自研的雙模型技術基座。這顯著提升了騰訊在大模型領域的技術能力。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騰訊都會以此為支撐，快速推進AI與自身B端和C端業務的融合，去搶抓馬化騰口中「每個行業都應該擁抱的AI普及化機會」。
C端方面，除了元寶激進買量，還有微信開始試水AI搜索，AI知識庫產品ima曝光量增加，騰訊文檔、QQ瀏覽器、QQ音樂、騰訊地圖、企業微信、理財通等十多款產品組團接入AI。
B端方面，騰訊年報顯示，騰訊云以「騰訊混元+DeepSeek」組合為敲門磚，敲開了政務、教育、醫療等三十多個垂直領域的大門。
結合互聯網時代積攢下來的生態資源，這種打法能夠支撐騰訊在互聯網產品向AI應用過渡的階段占據有利位置。《金融時報》認為，在中國瞬息萬變、競爭激烈的人工智能環境中，速度和可擴展性與創新一樣重要，騰訊在技術上的妥協（指將DeepSeek這樣的開源模型整合到產品中，而不是完全依賴自研模型，后者正是字節的路線選擇），可能是必要的。
一方面，讓AI與原有的應用結合實現體驗提升，能實現騰訊管理層強調的「老樹發新芽」效果，完成原有業務的AI化；另一方面，彌補大模型短板之后，騰訊在AI助手、AI知識庫等AI原生應用的競爭中，已經位于第一梯隊，而且相比其他科技巨頭有更強的產品基因，相比創業團隊有碾壓級的資源積累。
需要注意的是，這個發展路線下，騰訊的發展節奏會過于依賴DeepSeek的選擇。
3月11日《華爾街日報》在一篇文章中引述知情人士的消息稱：梁文峰婉拒了外部的投資提議，以便能專注思考公司未來的長期戰略。《華爾街日報》還表示，DeepSeek正在探索如何幫助科技巨頭開發商業應用，并從中受益。
馬化騰在財報發布后表示，騰訊和梁文峰有交流，很敬佩市場上出現獨立、開源的產品。梁文峰的表態暫時給騰訊吃下了一顆定心丸，讓騰訊更有信心在大模型技術基建上，旗幟鮮明地選擇開源+自研雙引擎戰略。
并且，作為與DeepSeek綁定最深的科技巨頭，騰訊很有可能在DeepSeek發布下一代推理模型之后，繼續成為主要獲益者。傳聞顯示，DeepSeek的新模型最早將于今年4月發布。
但是，長期來看，騰訊與DeepSeek的技術綁定是脆弱的、不穩固的。OpenAI可以從一個非盈利企業轉型為營利性企業，DeepSeek也有可能在未來憑借領先的模型能力，快速建立起商業閉環。
如果AGI（通用人工智能）最終會成為現實，那么各個公司在互聯網向AI切換過程中的布局與選擇，會決定其在AGI時代所處的位置。騰訊需要將建立在脆弱綁定關系上的應用爆發力，轉化為AI時代的底層優勢。
不同于強調網絡效應的互聯網時代，AI時代很可能會更強調個體的效率最大化。這就意味著，AI應用開發者很難像互聯網應用開發者那樣，通過產品聚攏用戶，拿到話語權；反而是像安卓那樣掌握更基礎層技術的玩家，會具備更強的掌控力。
騰訊如果想要延續甚至提升互聯網時代的榮光，需要讓自己更接近于成為這樣的玩家，深度參與甚至主導構建一個面向AI時代的「操作系統」。這個系統的構建無限接近AGI的夢想，需要騰訊自身具備一流的大模型研發能力。
01 馬化騰買到了什么？
七麥數據的下載量預估顯示，元寶從2月13日宣布接入DeepSeek至3月18日，已經被安裝在717萬多臺iPhone設備上。按照量子位智庫發布的數據，元寶在2月的月均DAU達到360萬，較接入DeepSeek前有大幅提升，QuestMobile的統計顯示，元寶App端在2024年12月的MAU為291萬。
當下，元寶的增長勢頭開始放緩，進入冷卻周期。3月3日晚間到3月4日中午短暫登頂App Store免費App下載榜單后，元寶在榜單上的排名開始下降，目前處于第四名的位置，僅次于DeepSeek、紅果短劇和豆包。從3月9日開始，元寶在iPhone端的日下載量預估開始低2月18日元寶逐漸起量之后的平均值。
從截止目前的表現來看，元寶的買量動作，從更像是一個短期效果廣告與長期品牌廣告的組合。
短期來看，元寶實現了用戶體量和活躍度的雙重增長。在C端AI產品方面，DeepSeek之外，元寶是這輪AI認知全民化的最大流量收割者。同時，C端的聲量也助力了B端業務的拓展。騰訊云已經開始賦能深圳寶安區的政務大模型的業務場景智能化升級，也在聯合上海醫藥開發智能體，用DeepSeek升級藥學知識庫。
云計算領域，騰訊云的發展要落后于阿里云和華為云。馬化騰在員工大會上對CSIG（騰訊云與智慧產業事業群）提出的期待是，在2025年有很大機會夠穩定浮出水面，從水底下的穩健基石發展成一片大陸。結合DeepSeek彌補了騰訊自研混元大模型的技術劣勢，讓騰訊云有了pitch更多企業客戶的機會。
長期來看，這一輪激進的買量策略，將元寶與DeepSeek、騰訊與DeepSeek做了用戶認知上的深度綁定，可以看作是一輪不錯的品牌宣傳。在梁文峰拒絕拿外部融資的前提下，DeepSeek大概率不會擴容用戶服務能力。如果DeepSeek未來在大模型上有新的突破和進展，元寶會是很多用戶潛意識里的優先選項。
相較而言，擁有同樣服務能力的百度、阿里、字節都更加強調自身的大模型能力，沒有能像騰訊一樣，通過強綁定DeepSeek在C端AI應用市場實現品效合一。百度雖然在扭捏之后，還是給搜索業務接入了DeepSeek，但此前與蘋果合作生變，影響了用戶對其AI業務的信心。阿里旗下的夸克和字節旗下的豆包雖然都上線了深度思考功能，但都在強調自研。
雖然馬化騰在2022年曾表示自己「已經不相信買量了」，但他也強調，一家公司如果不是一把手主抓買量，做不好這塊業務。《財經天下周刊》引用AppGrowing平臺數據顯示，截至2月27日，元寶在27天內累計投放金額達2.81億元，其中大部分投放集中在2月13日之后，單日最高投放素材量超1.1萬組。
這次圍繞元寶進行的一系列買量動作是成功的。這背后明顯是騰訊高層在自上而下進行推動，其目標就是花3個億買來市場對騰訊AI業務的信心，買到騰訊等待的發力AI業務的機會。
在3月19日年報發布后，劉熾平表示，目前元寶確實有一定投流，留存率還是不錯的。但是未來不是純粹靠投流來獲得用戶，會更加關注留存率和拉活率。
02 元寶是撬動AI進程的支點
就騰訊內部而言，對元寶的大力度投入是一個撬動更積極AI化進程的支點。馬化騰曾表示，騰訊會持續投入資源進行算力的儲備，希望各個BG都能擁抱大模型的產品化落地場景。
DeepSeek為騰訊各個BG加速擁抱AI化提供了技術支持。劉熾平表示，面向消費者，騰訊選擇采用多模型策略為用戶提供最佳的AI體驗，因為各種模型的組合比單一模型更能勝任復雜任務處理，且利用外部模型能夠讓騰訊從行業創新中獲益。
元寶作為AI化的旗幟展示了騰訊高層的意志和決心。借此，騰訊在AI業務上實現了CSIG的掌舵人湯道生口中，看到明確機遇時的「毫不猶豫加大投入」和「敏捷的協同作戰」。
投入方面，微信搜索在2月15日開始灰度測試接入DeepSeek R1的「AI搜索」功能，在導流給元寶后，微信還在保持著AI搜索入口。同時，企業微信、騰訊文檔、QQ瀏覽器、QQ音樂、騰訊地圖等騰訊旗下產品陸續接入DeepSeek。ima這樣的創新產品，也開始更高頻次地出現在更多用戶面前。
組織方面，在產品積極融入AI能力背后，騰訊內部也在圍繞AI化的主題被快速打通重構。馬化騰表示，數月前，騰訊重組了AI團隊以聚焦于快速的產品創新及深度的模型研發、增加了AI相關的資本開支、并加大了我們對原生AI產品的研發和營銷力度。
資源上，元寶目前已經完成了與公眾號、騰訊文檔的打通。能夠實時檢索微信公眾號超過2.1億篇歷史文章，并能在15分鐘內，收錄日均新增的180萬篇公眾號推文。劉熾平表示，未來會通過有機聯動方式，使得元寶和其他產品進行進一步協作，給用戶提供更好的使用體驗，這些在未來更為重要。
業務上，元寶、QQ瀏覽器、搜狗輸入法、ima等產品從TEG（騰訊技術工程事業群）和PEG（騰訊平臺與內容事業群）劃歸到CSIG，形成了AI產品與云基礎設施的順暢連接。
這個變化中，更多被騰訊高層看好的人才也被投入到CSIG。馬化騰在集團大會上表示，2025年，還有戰役可以打，鼓勵員工多立功。
PCG信服線負責人何毅進隨著所負責的并入CSIG的部分業務向湯道生匯報。馬化騰曾在員工大會上提及，自己針對騰訊新聞的調整，給何毅進提了很高的要求，何毅進的進展很快，在當年10月就實現了騰訊新聞的扭虧為盈。
另一個被外界看好的人才是騰訊會議負責人吳祖榕。騰訊會議在245天時間里就完成了從冷啟動到用戶突破1億大關，吳祖榕在其中發揮了關鍵作用，獲得了騰訊高層的高度評價。在元寶從TEG劃歸CSIG之后，吳祖榕接替騰訊混元大模型負責人蔣杰，成為元寶的負責人。
同時，騰訊也在持續增加AI方面的資本投入。騰訊2024年全年資本開支突破767億元，同比增長221%，創歷史新高，其中AI相關研發投入為707億元。騰訊在2024年第四季度的資本支出增加十分顯著，因為這一季度購買了很多GPU。「我們計劃在2025年進一步增加資本支出，并預計資本支出將占收入的低兩位數百分比。」劉熾平透露。
03 騰訊想不想分AGI的蛋糕
作為經驗豐富的捕獵者，騰訊精準地拿到了AI應用之爭的入場券，這也是騰訊更擅長的進攻方向。但在此之前，元寶和ima等原生AI應用都處于小步快跑的階段，沒有從集團層面獲得如此多的資源加持。微信作為騰訊手中的王牌，在AI搜索方面的探索也相當謹慎，灰度測試范圍擴大速度并不快。
這個選擇與大模型能力的發展成正相關。一方面，在DeepSeek推出之前，國內大模型的能力在應用內的體驗上相差不大，大家只是在做馬化騰口中不太重要的「燈泡」產品。另一方面，騰訊自己的混元大模型在與Kimi、通義、豆包等對手的競爭中，也并不占優勢，無法支撐其在AI應用上建立優勢。
開源的DeepSeek是騰訊態度轉變的一個大變量。元寶當下的競爭力源自精準的卡位——補充了DeepSeek服務能力的不足，也比其他巨頭更具實用主義精神。這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于騰訊管理層敏銳的商業洞察力。
湯道生此前對國民級AI應用的產生有過預測：C端要比B端更快出現，且提到了信息搜索、情感互動、角色扮演三個潛在的突破方向。DeepSeek的爆發性增長，讓騰訊看到了在信息搜索領域誕生國民級AI應用的機會。
馬化騰在年報溝通會上給出的判斷是，AI的智能化程度相比往年有大幅度提升，騰訊經過慎重思考，讓云業務和元寶都擁抱了DeepSeek。未來應用大發展的機會已經到來，各家都在抓AI落地的機會，也可以看到AI Agent（智能體）的發展，背后有很多AI相關工具的想象空間。
從現實的情況來看，相比集中全力去做大模型技術的突破，投入更多資源到國民級AI應用的競爭中能夠給騰訊帶來更大、更確定的收益。即便大模型技術未來無法很快獲得突破，騰訊憑借在AI應用端的發力，也能盡量降低風險，保住更多已有收成。
從快速鋪開AI應用的角度看，混元+DeepSeek的組合，是騰訊現階段最合適的模型和路徑。但是，DeepSeek的快速崛起，讓大家意識到，企業可以通過斷層式的技術領先快速追上AI應用耗費大量資源積累起來的用戶量。騰訊雖然不想包攬一切，但應該對競爭的殘酷性有清晰認知。
騰訊最終需要去競爭的，可能不只是AI應用的領先地位，而是構建AI時代操作系統的參與權。以自身積累為籌碼，與掌控領先底層模型能力的企業去競爭參與資格。這個積累既包括AI應用的用戶體量，留存在微信公眾號和騰訊文檔中的信息，也包括處于一流位置的自研大模型能力。
最后一點是獲得參與權的必要條件。AI時代操作系統的建立與AGI的實現密切相關，大模型技術又是實現AGI的關鍵。騰訊與DeepSeek并沒有結成穩固的戰略同盟，這要求其要始終保持自身大模型能力處于第一梯隊，來對沖DeepSeek的變化風險。
這也意味著，雖然有一定的被動性，但騰訊也需要像字節跳動CEO梁汝波對字節的期待一樣，要有更加「雄心勃勃」的AI目標，成為一家擁有AGI理想的公司。
目前，騰訊自研的混元大模型仍在持續發布新進展。騰訊先是利用混元大模型的多模態能力，讓接入DeepSeek的元寶有了看懂圖片的能力。然后，通過發布推理模型混元T1和快思考模型混元Turbo S，升級了自研的模型能力。在3月6日，騰訊還開源了新的圖生視頻模型。
湯道生也表示，騰訊將做好兩個堅持：一是堅持在模型研發上的持續投入，全力夯實模型底座，滿足不同場景的需求；其次是堅持「用戶為先」，將AI與多元場景深度融合，打造高可用、高穩定的AI應用，為用戶帶來「有用、好用」的智能體驗。
04 未來會有哪些不同
在技術能力需要持續精進之外，如果對騰訊的未來做一個預測，決定其在AI時代生態位的關鍵點至少還有三個：
第一，需要從產品體驗的賽馬轉向產品路線的押注。賽馬是騰訊的傳統藝能，我們所熟知的微信、王者榮耀從內部賽馬中脫穎而出的故事，都是聚焦一個確定性的產品目標，讓不同團隊去做出不同體驗的同類型產品。但在AI應用探索初期的高未知度，面向產品路線的小團隊探索可能更為重要。
第二，在這個轉變的基礎上，騰訊需要更多能夠克服大廠開發產品依賴背景、依賴資源惰性的創新者。在應用方向上，騰訊的模型能力整合優勢比Manus這樣的創業公司要更大，但在市場需求的敏銳洞察與產品創新的敏捷性上要弱于初創團隊。小團隊探索的領隊需要能力更強的復合人才。
第三，是否能夠適應用戶與平臺關系變化也是一個關鍵變數。在AI時代，用戶對技術的依賴度提升，對具體應用的依賴度降低；應用對用戶的依賴增加，規模效應優勢快速衰弱，大廠靠免費模式圈地自重，白嫖用戶和初創團隊的模式可能會失效。
用戶對元寶「霸王條款」的質疑導致騰訊道歉只是一個前奏。隨著用戶數據的價值提升，模型能力提升對應用開發壁壘的削弱，平臺會越來越被用戶制約。一些互聯網時代的產品開發、運營思路會失效，騰訊這樣的應用型巨頭要找到與用戶相處的更合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