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略大參考 二毛
編輯 | 原野
盡管三里屯早已從過去“中國最先鋒文化的代表”迭代為純純的購物中心,但作為購物中心的三里屯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它仍在繼續向前滾動。
如今,它要解決的首要難題是:如何把有錢人從SKP的手中奪過來。
01 洗牌
近幾日,關于三里屯的話題中心,圍繞著“&other stories撤店,Toteme開業”展開,這既像是一場交接,也像是一種宣告。
撤店的& Other stories是H&M旗下的中高端女裝品牌,產品價格大多在千元上下,折扣季時,價格會更低。2022年初,該品牌在三里屯太古里開出北京地區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店鋪,3年后,美妝品牌Tom Ford替下Other stories,成為這個位置下一任的主人。
如果僅從商品價格維度看,Tom Ford的客單價未必會超過& Other stories,但兩個品牌代表的品牌調性卻截然不同:& Other stories的目標客群是追求設計但預算有限的都市女性,而Tom Ford則是高端奢侈美妝領域的代表品牌之一。
至于撤店原因,H&M給出的解釋非常官方:為了滿足顧客的多元化需求而進行的經營策略調整。
或許更真實的原因在于營業狀況不理想。根據H&M集團發布的2025財年第一季度財報,期內,中國所在的亞太地區銷售額同比下降5%,營業利潤為12億瑞典克朗(約合8.71億人民幣),顯著低于市場預期的19億瑞典克朗(約合13.79億人民幣)。
在三里屯,& Other stories的店鋪對面,是同公司更高端的品牌COS,兩個品牌在設計跟質感上存在明顯差距,讓不少消費者吐槽:逛完COS再逛& Other stories,就沒有購買欲望了。
另一方面,高端奢侈與預算有限,也正在成為三里屯裁定品牌上位還是降位(or撤柜)的標準之一。
至于更便宜的快時尚品牌H&M,早在兩年前就撤離了三里屯,原位置現在的主人是中高端運動品牌Lululemon。
新開業的Toteme,替換掉了性價比珠寶品牌APM,對于一雙襪子就賣900元的Toteme,其品牌定位一目了然。而動輒上千美元一條裙子的時裝品牌Zimmermann,取代了美國休閑服飾品牌Abercrombie & Fitch(簡稱AF),成為臨街鋪面的新主人。
截至目前,太古里南區西側的臨街鋪面,品牌已經更新了一大半。曾經的Miss Sixty、UGG、Sandro等輕奢品牌顯然已經成為不了三里屯的門面,由Kenzo、Moschino、Zimmermann等潮奢品牌組成的隊伍,成為了太古里新的門臉擔當。——在時尚界的劃分中,潮奢是高于輕奢的存在。
而南區更多的變化還有:原喜茶的店鋪位置,如今換成了客單價在2000元~5000元之間的服裝品牌ami,原安踏白標的快閃店換成了挪威高端戶外品牌HH,二線美妝品牌M.A.C撤檔,新主人變成了三宅一生主線品牌,UGG轉移至地下一層開店,vans、Converse等平價潮牌撤出三里屯……
不難看出,三里屯在給自己升咖,“級別不夠”的品牌要么撤退,要么遷移至不太顯眼的位置。
北區的品牌調整也基本完成,這片區域原是輕奢品牌夾雜著重奢,如今輕奢已被騰挪至南區,北區則幾乎集齊了所有的一線重奢品牌,LV、Dior、Tiffany、Hermes等品牌已整裝待發、預計今年夏天會開始陸續待客。
自此,歷時2年,號稱“史詩級折騰”的三里屯太古里調改已基本成型,大致可以概括為:北區重奢,南區則由原本的潮牌為主升級為潮奢,集結了優衣庫、耐克和迪桑特等品牌的西區,則可以簡單理解為大眾消費區。(此前西區原是雅秀大廈,為傳統的服裝市場,2017年底太古地產以租賃的形式接手雅秀,將此打造為太古里西區,定位為大眾親民消費區域,并于2021年底正式營業)
3年前,太古里西區營業沒多久,太古地產曾一度發愁無法將流量引導至西區。或許現在不用愁了,因為對于大部分消費者而言,西區已經是他們唯一能消費起的區域了。
“原來基本上三個月就會換上幾家,但這次變化也太大了。”時隔一年,曾常駐三里屯的攝影師阿離再次探訪三里屯時,發出了這般感嘆。
2021年至2023年間,他幾乎每天都待命在三里屯,為需要的品牌進行拍攝,對于三里屯較其他商圈更高頻率的品牌更新,已經習以為常。直到去年合作結束,阿離暫別三里屯,如今再次探訪,好多品牌他已經不認識了。
“現在的三里屯跟過去沒法比,不僅客流量跟以前比不了,來逛的消費者的穿著打扮也不行,以前來逛街的美女一個個‘盤靚條順’的跟過來選美比賽似的,現在再想看到,得去旁邊的SKP了。”一名帶有北京口音的物業人員看著中心廣場三三兩兩的人群,無不懷念地告訴略大參考。
或許,這就是三里屯要進行調改的原因。
02 沒得選
在2023年進行品牌調整之前,三里屯經歷了一段艱難歲月。
2020年,北京三里屯太古里的收入下跌18%,如果拿疫情作開脫,多少會顯得有些強詞奪理。因為僅跟“自己人”比的話,2020年太古地產的其他商業項目如廣州太古匯、成都遠洋太古里和上海興業太古匯銷售收入上漲36%、6%以及15%。
更糟糕的是,這只是開始。
到了2022年,三里屯太古里零售銷售額同比下降26%。這一跌幅遠超廣州太古匯和成都遠洋太古里,后兩者分別下滑11%與15%,其中,三里屯太古里的94%的出租率亦低于廣州太古匯的99%。
若跟同行比,就更相形見絀。2020年,北京SKP以178億元的銷售額超過世界最負盛名的奢侈百貨公司哈羅德百貨,成為全球“店王”,2023年,北京SKP的銷售額達到265億元,創歷史新高。
不管是其他城市的太古里項目,還是北京SKP,這些項目都有一個共同點:側重于高奢品牌。
廣州太古匯有70%的一線大牌,成都遠洋太古里也有部分高奢品牌定調,SKP自不必說,它是中國乃至亞洲最著名的高端商場,奢華品牌超過了230個。而三里屯太古里主打的標簽是潮。
這個標簽曾經給三里屯帶來過紅利。因為在北京這樣氣質略顯“莊重”的城市,潮流商圈在當時還是比較稀缺的。
作為北京第一座開放式街區商場,三里屯在太古地產的商業運作下,緊扣“首店”經濟:中國第一家蘋果零售店落戶三里屯。開業當天,數千人排隊入場,而排隊的人群中有樸樹、崔健和蘇有朋;中國首家阿迪達斯全球旗艦店、星巴克國內首家旗艦店等等品牌也紛紛落戶三里屯。
隨后幾年,三里屯又先后引入北京稀缺的潮牌,Givenchy、Phillip Lim、H&M等獨家旗艦店相繼入駐,而JUICE(陳冠希品牌)、STAYREAL(五月天阿信品牌)等擁有龐大粉絲基礎的潮流品牌,更是將三里屯太古里的潮流影響力推向了新的高度。
三里屯形成的潮流文化不僅沒有“異質入侵”,還豐富了北京的城市氣質,同時創造了年超200億元的經濟價值。
但這個故事講到后來,逐漸變調。疫情之后,消費分級日漸明顯。以SKP為代表的高奢商場和以合生匯為代表的大眾商場紛紛迎來增長,游走于中間地帶的商場,生存變得艱難。
是向上跳躍還是向下兼容,對三里屯來說,甚至都不是一個選擇題:無論是所處的商圈、太古地產公司的商業定位、眼前賺錢的迫切需求,亦或是長期提升客群質量的訴求,都讓三里屯只能往上走。
于是在2023年,三里屯便開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品牌升級。
最明顯的標志是,韓國高端眼鏡品牌Gentle Monster取代優衣庫,成為三里屯入口處最顯眼的門店,LV、Dior、愛馬仕等高奢品牌也陸續入駐北區,除此之外,三里屯“首店收割機”的稱號被繼續放大,加拿大鵝中國首家basecamp線下精品店、MaisonYaoMing、Jordan Word of Flight全球旗艦店陸續在這里開業。
一些經營良好但調性不符合長期戰略的小眾品牌陸續從三里屯消失,比如川久保玲創立的時尚買手店DSMB、陳冠希CLOT旗下的買手店JUICE、余文樂的MADNESS等時尚品牌。同時,一些已在線上積累起流量的時尚品牌出現在三里屯,如丹麥品牌GANNI,ISABEL MARANT、以及已經很有聲勢的淘品牌CHICJOC等。
為平衡年輕客群的需求,戶外運動品牌始祖鳥,薩洛蒙、Lululemon等品牌也成為三里屯的營銷重點。
如今再看,這步棋的成績不算太差:
2024年,三里屯太古里的租金收入總額上升12%,創下歷史新高,盡管零售銷售額下跌0.2%,但過去一年,太古地產的內地零售物業也僅有上海前灘太古里的零售額為正增長,成都太古里的零售銷售額降幅達到14%,上海興業太古匯、廣州太古匯的銷售額變動為減少13.9%、10.7%。北京頤堤港下跌3.8%,起碼,三里屯不再吊車尾。
頹勢雖挽,但關于增長,三里屯要走的路也極為艱難。
03 消解
太古里有重奢基因,但三里屯沒有。
三里屯的奇跡,起始于90年代一家名為“白房子”的酒吧:曾在凱賓斯基工作的年輕人李亨利留學回國直奔三里屯,豪言“我想改變中國人朝九晚五的生活秩序。”此后,這里酒吧漸多,音樂與文學也隨之興盛,三里屯成為文娛圈的精神圣地:
高曉松在白房子里打撲克牌打到全國冠軍,黑豹樂隊的秦齊秦勇、作家王朔曾在這里開過酒吧;姜文姜武曾結伴而來,不拒絕任何來客的舉杯;羅大佑在這里唱過歌;臧天朔連續一個月包下賣花人所有的花,送給心愛的姑娘……
漸漸地,三里屯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三里屯village、盈科中心、三里屯SOHO、世茂工三、首開幸福廣場、永利國際中心等商業綜合體紛至沓來。這些場所又反過來為三里屯酒吧帶去流量。
“它并不肩負著巨大的歷史使命,但它在卑微的工作方面做得很出色,那就是制造欲望和滿足欲望,不論游蕩到這里的人從哪來,他們都像海上的水手剛剛上岸,在這里享用酒、肉和性。”《三里屯碎片》一文中,在這里生活已久的寫作人困困留下這樣的評價。
只不過,烈火烹油的繁榮里,文藝漸漸遠去,資本裹挾著物欲,誘導著三里屯的年輕人開始用消費品來歸類自己,表達情緒。
多年后,承載著一代記憶的臟街與酒吧街相繼被拆除,太古里漸漸成為三里屯唯一的中心, “三里屯已死”的論調甚囂塵上。
與之相伴的,是三里屯的標簽漸漸模糊。盡管它號稱“首店收割機”,但北京并不缺少購物中心——三里屯從一開始也不是因為繁榮的物質消費而著稱。疊加消費欲衰退與電商分流等因素影響,屬于三里屯的流量逐漸衰退。
去年年底,團結湖地鐵站H口開通,原本游客從地鐵站出來要走1公里才能到達三里屯,如今只需要300米。對于交通擁堵、停車困難的三里屯,這本該是極大的利好。但從目前情況來看,新開設的地鐵口,并沒有為三里屯送來更多的流量。
“人明顯少了很多很多很多。”前不久剛剛去過三里屯的夢云跟略大參考表示,她已經很久不來三里屯了,此次前來是因為突然翻到一張曾經在這附近辦過的美容卡,順便過來逛一下,人流量的急劇減少是她感覺最明顯的變化。
在小紅書,搜索有關三里屯最近的筆記,很容易就翻到了2024年,可見相關筆記數量之少。而在這些時間較近的筆記中,“三里屯沒意思”和“三里屯人好少”的相關內容也比比皆是。
公開數據顯示,曾經三里屯太古里客流量曾穩定在日均10萬人左右。但近兩年,這個數據下降到6萬左右。
資深零售專家王國平在接受《時代財經》的采訪時認為:太古里由潮牌轉向重奢的原因是是因為過去的消費客群在成長,以及重奢在過去幾年爆發,當下已到達品牌迭代的臨界點。
但夢云不太同意這樣的觀點,“我覺得更多是因為標簽吧,跟成長關系不大。”
事實上,夢云就屬于現在的三里屯想要拉攏的消費群體。
夢云的家庭年收入超過200萬。盡管當下中產已經成為被時代沖擊最狠的群體,但她與丈夫都沒有被波及,并且自信在未來被裁員的概率不大。同時,手中現有的財富也保證了他們往后的生活基本無虞。
她也曾是三里屯的資深愛好者,“以前差不多每一兩周就會來這里玩,聽演唱會啊,去酒吧玩。”對她而言,三里屯是個約會、喝酒、逛街的好去處。不過,她在這里購物并不多,SKP和國貿一帶才是她的主場。
“以前潮牌衣服可能會在三里屯買,但現在網購的選擇會更多,首店什么的,噱頭而已,有什么潮牌是網上買不到的呢?但如果是買奢侈品,華貿那邊都是老會員了,輕車熟路的。”在她看來,即使是同樣的店鋪,逛可以,買的話還是習慣從自己的“老銷售”那里拿貨。
三里屯曾經提供的情緒價值,如今也有了新的替代者。夢云說,現在她會去鳥巢聽演唱會,去東城胡同、朝陽公園西門等新生的酒吧跟朋友聚會。三里屯存在的意義對她來說已經被稀釋了。
高奢生意也在迎來變化。
以SKP為例,據業內人士透露,2024年,北京SKP銷售額或下跌17%至220億元左右,較2023年的265億元下滑約45億元。
除此之外,2024年中國內地高端消費市場規模同比下滑2%至1.63萬億元,其中個人奢侈品市場銷售額預計下降18%-20%。
這讓三里屯的當下籠上一層迷霧。在品牌升級的過程中,它既要承受失去原有客群的風險,也要面臨與SKP競爭本就在萎縮的重奢市場,難打程度直接triple了。
幾年前,高曉松故地重游三里屯,“面目全非”,陌生感令他悵然若失,直到看見一個賣花的老太太,他激動了:“這個老太太20年前就在這兒賣花了,現在竟然還在賣!”
“三里屯的變化太大了,但我還是喜歡你們那波年輕人”,故人重逢,老太太感慨的說道:“你們那代人沒心沒肺,特爽,誰買花都是全買,然后給身邊的人每人發一朵。”而老太太也靠著他們那群人的慷慨給孩子買了房子、娶了媳婦。
“現在,一朵花且不買呢,還得倆人商量半天。”
曾經的三里屯吸引年輕人,是因為它的煙火氣,而年輕人的聚集,也給三里屯帶去了“潮文化”,這是一個互相哺育的循環,但如今,三里屯高高在上的潮奢與囊中羞澀的年輕人無法再互相成全,甚至漸行漸遠。
臨別時,高曉松留下了老太太的微信,他說自己想拍個有關三里屯的電影,以此來紀念自己混賬的青春,老太太作為旁觀者,有機會的話他想邀請她出演。
不知道在他的電影里,如今的三里屯會是一個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