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IT時報記者 沈毅斌

編輯｜郝俊慧 孫妍

馬馨瑤（化名）將華為手機放在口袋里，搬著東西往家走，“叮咚”，一條扣費299元的消息出現在屏幕上，與消息一同出現的，還有一款她從未見過的App——“星光劇場”。

本以為是誤觸應用市場后下載，但她轉念一想，“安裝App不需要密碼認證嗎？”仔細一看才發現，App圖標的右下角有個藍色閃電的小標志。原來這是快應用自動安裝的一款App，扣費的原因是馬馨瑤在走動過程中，不小心誤觸開通“星光劇場”會員所致。

去年，《IT時報》記者在《老人每月被莫名扣費 罪魁禍首竟是深藏手機鎖屏雜志的廣告》報道中調查發現，小米、OPPO、vivo、華為、榮耀等多家安卓手機上的鎖屏壁紙廣告，是老人手機上大量無用App下載的主要原因。

隨著調查的持續深入，記者發現，鎖屏廣告只是龐大的國產手機廣告市場冰山一角，真正藏在“海平面”以下的是手機快應用。作為手機系統的自帶軟件，快應用無法卸載，且默認處于開啟狀態，儼然成為消息廣告、彈窗廣告的溫床。

記者調查 默認開啟，六步才關閉

“快應用”這個專有名詞，許多安卓用戶可能第一次聽說，但它已經在你的手機里潛伏多年，2018年，由OPPO、小米、vivo、華為、魅族、努比亞、中興、金立、聯想等國產手機廠商聯合推出。

按照官方說法，快應用是基于硬件平臺推出的新型應用生態，具有“免安裝、免存儲、一鍵直達、更新直接推送”四大優勢，在操作系統層面實現用戶需求與應用服務間的無縫連接。

也就是說，它的存在類似微信中的小程序，不用下載，即點即用。

這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使用體驗，在誕生之初的確吸引來不少用戶使用。但隨著時間推移，快應用不僅沒能與微信小程序抗衡，反而逐漸成為滋養廣告的溫床。

《IT時報》記者先后走訪小米、OPPO、vivo、華為、榮耀等多家國產手機門店發現，快應用一般存在于手機應用市場“我的”界面，點擊進入，五花八門的應用映入眼簾，小說、新聞、游戲、購物、出行等各類應用一應俱全，但名字卻大多鮮為人知。

以新聞閱讀類應用為例，粗略數數多達上百款。隨機點開一款，就能立刻使用，但源源不斷的通知、廣告隨即撲面而來，還不斷提醒記者“添加到桌面，使用更方便”。

隨后記者進入設置中的“應用”查詢，幾乎所有安卓手機快應用的通知許可和跳轉許可都默認為允許，用戶不僅能收到應用消息，觸屏后還能一鍵開啟，若誤觸添加，桌面上便會出現應用圖標。“新機到手后，會有一個開機設置，若不想出現快應用消息，可以自行選擇關閉。”小米和vivo的店員告訴記者。

快應用作為系統軟件，其攜帶的廣告通過個性化消息的方式推送。只要用戶點擊一次，與快應用的“糾纏”就此開啟，滾雪球般，無用的App不斷被推送，越來越多，循環反復。而且由于快應用屬于系統自帶軟件，無法卸載，只能停用才能阻止消息侵擾，但越藏越深的快應用往往需要多個步驟才能找到并關閉。

以華為為例，記者經歷“應用市場—快應用管理—設置—關于—停止快應用中心服務—停止”才將其徹底關閉；vivo的通知許可和跳轉許可是分開的，需要經歷“設置—系統應用設置—快應用—快應用管理—接收通知關閉”和“快應用跳轉管理—App內跳轉快應用—關閉”兩項連續步驟才能關閉。

記者實測 部分快應用強制添加到桌面

曾大爺曾在此前采訪中表示，半個月的時間里，話費莫名其妙沒有了，手機安裝的小游戲、工具、小說等多款同類型App，共占用內存1.37GB。時隔半年，《IT時報》記者再次打開曾大爺手機發現，盒馬免費小說、八斗小說、十月文學等App右下角，同樣有藍色閃電的小標志，屬于快應用。

但在使用過程中，這些快應用程序會不斷彈出“添加到桌面，使用更方便”的提示，其中，部分應用還會強制讓用戶添加至桌面。

《IT時報》記者測試一款“十月文學”閱讀應用時，并未理會退出時彈出的“添加至桌面”按鍵，可這時無論記者如何點擊返回鍵都沒法退出，只有當記者點擊“添加至桌面”按鍵后，才順利退出。

各種“誘導式”廣告下載

快應用平臺本身與廣告無關，但其中上線的小程序卻攜帶五花八門的廣告，甚至一些廣告還是連環套。

《IT時報》記者在華為快應用里點開一款名為“嗨追書”的閱讀應用，開屏就是搖一搖股票App的廣告；點開“苗點閱讀”，首欄是金融廣告，閱讀期間還會彈出紅包廣告；“優購”購物應用，進入首頁也會彈出交友、購物等App的彈窗廣告。

vivo快應用中名為“快領券”的購物應用，開屏和過程中都沒有廣告，但當記者退出時，卻彈出“離開前看會廣告休息下吧”的字樣，下方是醒目的“點擊安裝”字樣。此外，還有眾多小游戲，不斷彈出觀看廣告解鎖下一關。

這些App 廣告的關閉按鈕十分隱蔽，記者要找很久才會看到那個“叉”，有時點擊“退出”后，真正需要點擊的“退出”成了灰色，卻跳出一個更加醒目的“安裝鍵”，無意碰一下都可能進入下載環節。

安裝也毫無障礙。記者嘗試點擊上述股票App廣告的安裝按鈕，沒有任何提示，也不需要密碼認證，該股票App便開始自動下載，幾十秒后出現在手機桌面上。這款App沒有藍色閃電小標志，也即常規軟件。

幾番操作之后，即便記者是一名年輕人，也在不經意間下載了多款App。

廣告代理商 不誤觸不賺錢

手機廠商們通過內置廣告、彈窗推送等方式來創造經濟收益的行為，屢見不鮮。《IT時報》記者發現，有專門的營銷公眾號，教學如何在小米、OPPO、vivo的瀏覽器、應用市場、快應用等投放廣告。

“你要投什么類型的廣告？”一位手機廣告代理商李威（化名）告訴記者，現在手機廣告分為App預裝、應用曝光點擊和瀏覽器上的信息流廣告，其中，手機廠商獲利最多的是App預裝，每預裝一款App廣告商大概要交給手機廠商3元錢，不同廠商收費標準不同。

“應用曝光點擊才是廣告商賺錢的主要形式，尤其是在快應用上。”李威透露，相比傳統應用市場下載，快應用廣告的調起鏈路短，轉化率更高，帶來的收益也更多。

隨后李威發來一份價格表，并向記者進一步解釋，以節奏類快應用游戲舉例，日活ARPU（每位用戶貢獻收入）大約為0.079元，也就是只要有一位用戶點擊節奏類快應用游戲廣告，廣告代理商就能收獲0.079元。去除成本和分成后，ECPM（每千次展示有效成本）大約在7.1元，也就是每千人點擊獲得收益為7.1元。

“你想要提高點擊率就要在廣告里增加誤觸。”李威透露，團隊可以針對不同手機進行廣告定制，誤觸是核心能力，比如“×”特別難點，可以設置一真一假兩個退出鍵，或者安裝按鍵特別大等,“增加誤觸后，你的點擊量可以從一天幾位數上漲至一天80~90，變現能力肯定翻倍”。

李威表示，變現能力還與廣告類型有關，激勵視頻廣告變現能力最強。同等條件下，采用激勵視頻廣告模式，ECPM可以達到15元左右。此外，搖一搖、擦一擦等廣告模式，也能讓點擊率提升15%~30%。

記者手記 不要讓消費者“避無可避”

2024年，IDC與九大手機廠商聯合發布《快應用智慧服務生態白皮書》，（以下簡稱《白皮書》），其中提及未來發展，意氣風發：“快應用分發入口將向多樣化發展，充分提升曝光量，包括負一屏、全局搜索、push、鎖屏、語音助手、應用商店、瀏覽器、短信、網頁跳轉、桌面圖標等，為開發者提供更加廣泛的用戶數據”。同時，“隨著各大手機廠商終端生態的完善，快應用還將實現手機、電腦、電視、手表等跨終端流轉，給用戶帶來連貫體驗”。

作為一名消費者，看完這個表述，有點“毛骨悚然”。

一旦夢想落到現實，那便是在手機每個角落都能看到的廣告，以及無論手機、電視、手表甚至汽車上，也都躲不開的廣告，我們避無可避。

無論是去年《IT時報》調查的鎖屏雜志廣告，還是本次涉及的快應用廣告，都沒有給手機用戶選擇的機會，個性化廣告推送開關默認開啟，而想關掉卻困難重重。甚至，廣告審核虛設，很多沒有實質性服務能力的App，總會讓你在不經意間點到“會員費”上。

當手機廠商官方賬號都在宣傳廣告收益，開設廣告教程，距離真正的“以用戶為中心”已經漸行漸遠。如何保證生態發展的同時，減少廣告帶來的不好體驗，是手機廠商亟待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