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劉婷
美國近日宣布實施的所謂“對等關稅”計劃，引發國際社會強烈反應，也導致包括美國在內的全球金融市場大幅動蕩。
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研究員周密對界面新聞表示，面對特朗普極端關稅，政府需要幫助企業更好地識別供應鏈沖擊，優化貿易結構和方向，減少關稅沖擊帶來的直接影響；同時加大人工智能等新技術的使用力度，改善貿易效率和生產柔性。
“首先是要幫助企業去認清當前的環境，比如我們對于供應鏈沖擊的識別能力。幫助企業獲得更多市場更為準確的需求信息，增加貿易的多元化能力。”周密說，企業也要主動和積極進行調整，比如發現需求和創造需求。
“企業是根據市場需求走的，但有些時候一些需求是沒有被發現的，我們應該通過建立聯系渠道等方式，讓企業能夠找到更多的沒有被發現的需求。”他說，“另一方面是創造需求，而這需要產業的配套，需要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在這些方面，我們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之間的合作都會進一步加強。”
對于“走出去”的企業，周密建議，在投資的時候不要以零和博弈的方式去對待當地市場，而是要加強與投資東道國伙伴的共同發展，建立更強的貿易鏈的關系。同時，著重于做增量，幫助投資所在國提升價值鏈和產業鏈，從而豐富雙邊貿易的品類和方式。
他還表示，中國在反制美國無理關稅要求時，需要將美國企業及其政府區分開來。
“我覺得不要影響美國企業與中國企業做生意這種氛圍，還是需要將美國企業和美國政府區分開來的。我們的出發點并不是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們更多的還是為了獲得更強的發展動力、支持和路徑。”周密說。
以下是采訪全文，經界面新聞編輯整理。
界面新聞：自上任以來，特朗普關稅政策變本加厲、朝令夕改，他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周密：我認為他有兩個主要目的。一是要減少美國的財政赤字，通過加征關稅可以迅速增加財政收入，而財政收入的增加又可以為他實施其他政策提供支持。
二是利用關稅來迫使其他國家做出調整和讓步，當然他也會通過這樣的做法，在其他領域去爭取美國的利益。在這個過程中，美國本土企業獲得了更大的保護，也可能會促使一些企業為了降低關稅的影響，對美投資。
界面新聞：其實不止特朗普，近幾屆美國總統也都有想要再工業化的舉動，他們為什么要推動制造業回流？特朗普的關稅政策能推動制造業大規模回流美國嗎？
周密：因為他們覺得制造業的繁榮才是一個國家競爭力的表現，而且美國也確實碰到了很多問題，比如說軍艦修不好，涉及到軍隊的一些產業受到影響，他們感受到了經濟下行、競爭力下降的這樣一個態勢。同時，他們看到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國家的經濟在不斷增強，所以希望能夠重振制造業，進一步加強在全球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在關稅的促進下，肯定會有一部分制造業回流到美國去，但是想大規模回流，尤其是實現特朗普所想象的鋼鐵業、汽車業振興難度是非常大的，因為這些產業都不是簡單的一家企業就能夠發展起來的，它涉及到一系列的基礎，涉及到供應鏈和各種要素的投入，而美國現在是沒有這個條件的。
界面新聞：你判斷現在的關稅戰會長期存在嗎？什么因素可能促使特朗普改變政策？
周密：我覺得關稅戰可能會在一定時間內存在，可能需要有經濟上的負面沖擊，才會改變特朗普的決策。
一個是成本。如果供應鏈的成本大幅上升，將會使美國消費以及企業生產，都面臨更高的壓力。
第二是供應鏈的不確定性增加。企業為了減少損失，可能要選擇新的供應伙伴，但這個難度很大，需要他們重新去建立關系，這會導致其供應變得更加混亂。那么，不管是對企業還是消費者來說，為了減少這種沖擊，他們會擴大庫存，增加購買，以為未來做準備，而這又會進一步加劇供應鏈緊張，而這些又會對美國經濟的預期造成負面影響。
第三，這些沖擊還可能導致部分美國企業破產，破產又會影響人們的收入，這種演繹邏輯都會導致美國經濟面臨比較大的壓力，這也是為什么一些機構正在調低美國的經濟增長預期的原因。
此外，美國國內也會有制衡。在三權分立下，行政權如果太大，其他方也會考慮它是不是過于濫用。我覺得，美國行政權在經濟或者經濟狀態法案方面獲得的授權，未來可能會遭遇司法方面的一些限制，當然可能流程上會更復雜一些。
界面新聞：迄今為止，中國對特朗普無理的關稅政策給予了強硬回應，除了現有的反制措施，還可以采取哪些措施？
周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中國都漠然置之，或者不去聲張的話，我覺得沒有其他國家還會真的能夠站出來。我們站出來，是因為我們堅信應該按照多邊的方式解決問題，而不是以大欺小。通過多邊規則的建立，我們已經從弱肉強食時代進入了文明時代，那為什么要再回到野蠻人那種互相欺壓、剝削來實現自身生存的這種模式呢？這顯然是不符合邏輯的。
我覺得要注意的是，在反制的過程中，不要影響美國企業與中國企業做生意這種氛圍，還是需要將美國企業和美國政府區分開來。我們的出發點并不是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們更多的還是為了獲得更強的發展動力、支持和路徑。
界面新聞：你近期發表了一篇文章，講的是美國在中國具有巨大的服務貿易領域的利益。我們有沒有可能從服務貿易領域入手反制？
周密：我覺得這個得要看下一步的進展情況，因為畢竟決策是很復雜的一個流程，考慮的不光是對對方的打擊，也要考慮到我們產業發展的利益，考慮到我們民眾的現實生活。比如要是某個企業沒有辦法繼續提供服務了，那么原來那些客戶怎么辦？這不只是國與國之間的爭端，也要考慮到企業的正常經營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我覺得打擊的這種方式不是特別可取。
他要征稅是他的權力，你不可能不讓他征稅，國與國之間的這種對抗，肯定大家都會受損，但是對于怎么去認識損失，每個政府的考慮角度不一樣，這點可能會有所不同。所以，我們只能夠先做好自己的事情，也不能夠去改變別人，或者簡單地去命令別人做出改變。
界面新聞：面對特朗普關稅，企業要如何調整出口策略或“走出去”戰略？
周密：一方面是發現需求。企業是根據市場需求走的，但有些時候一些需求是沒有被發現的，我們應該通過建立聯系渠道等方式，讓企業能夠找到更多的沒有被發現的需求。
另一方面是創造需求，而這需要產業的配套，需要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在這些方面，我們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之間的合作都會進一步加強。
我講的企業，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指的是別的國家企業，他們會選擇跟中國市場加強聯系，因為中國市場是穩定的，我們能夠帶來更多的發展機會，減少風險，所以不管是走出去還是引進來，我覺得外界跟中國的經貿往來會進一步的加強。
界面新聞：這輪關稅遠超市場預期，在政策支持方面你有何具體建議？
周密：歸根到底，不管特朗普政策怎么變，我們能做的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強化自身能力，而不是希望通過特朗普的仁慈獲得優惠或豁免之類的。從過去幾年的發展歷程來看，中國外貿的全球競爭力是在加強，而不是減弱。盡管有高關稅的壓力，中國政府和企業還是非常有能力去應對這種市場挑戰的。
至于政策支持，首先是要幫助企業去認清當前的環境，比如我們對于供應鏈沖擊的識別能力。幫助企業獲得更多市場更為準確的需求信息，增加貿易的多元化能力。企業也要主動和積極進行調整。不僅要盡量保持外貿規模的穩定，還要通過調整、優化貿易結構和方向，以減少關稅沖擊帶來的直接影響，包括增加產品的技術含量、對需求的全面響應、提高供應鏈協同效率等。
此外，也要利用這個機會加大技術的使用力度，促進包括人工智能在內的一些新技術，在提升貿易效率和生產柔性方面，還是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界面新聞：在這種大環境下，對于仍在堅持出海的中國企業，你會給出怎樣的建議或者提醒？
周密：一直以來，我們都鼓勵企業在全球化的發展過程中去實現自身的發展。目前確實各個國家都面臨著挑戰，但他們也需要中國企業，用自身的優勢去幫助他們增強供應鏈的韌性，所以這些國家還是歡迎中國企業的。
要注意的是，我們在投資的時候不要以零和博弈的方式去對待當地市場，而是要加強與投資東道國伙伴的共同發展，建立更強的貿易鏈的關系，來減少這些貿易沖擊對于企業的影響。另一方面，要著重于做增量，幫助所在國去提升他的價值鏈和產業鏈，然后來豐富雙邊貿易的品類和方式。
應該說，在那些正在加強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區域，還是有很多合作空間的。此外，在中歐、中日韓這些區域的合作方面，也有新的需求，而且現在我們也有一些機制正在推動建立聯系，我覺得對企業合作還是有支撐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