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查沁君
界面新聞編輯 | 文姝琪
城鄉教育差距擴大,農村學校規模小、分布分散,學生人數少,師生比例不合理,師資力量薄弱,教育經費短缺……當下鄉村教育面臨的境況嚴峻。
教育部統計數據顯示,中國鄉村學生數量從2013年的3120萬下降至2021年的2240萬,有學者基于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預測2035年鄉村小學在校生規模將減少到829萬。
日前,在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主辦的“鄉村教育的困境與出路”上,北京師范大學教授鄭新蓉在演講中提到,自20世紀末到本世紀初,隨著城鎮化的進行,農村進城務工人口大量增長,他們之中多以青壯年、有知識的青年為主。很多人把自己的子女帶到務工地就讀,客觀上減少了農村學校的生源。
同時,隨著“撤點并校”政策的實施,農村學校特別是農村小學大量減少,農村學校在萎縮的同時,進一步遠離了原有的村落。
“通過學校教育逃離農村,成為普通農村家庭、個體的主要追求。”鄭新蓉稱,農村學校日益脫離農村實際生活,公共教育在空間、情感、目標上都形似鄉村的過客,而非鄉村的主人。培養目標、過程與內容與鄉村社會發展的公共論題漸行漸遠。
鄭新蓉談到,學校過度依賴財政和上級管理,農村教師注重學歷、績效和職稱攀比,與農村社會脫節,成為農村的“孤島”。在兒童教育中,家校之間常常互相推諉責任,這種單向度的責任主體不僅加劇了教師與家庭之間的沖突,也增加了家長的負擔,弱化了兒童的成長環境。
“鄉村孩子在教育上存在滯后問題,直接影響了他們未來的發展。”新東方董事長俞敏洪在演講中表示,鄉村孩子在升學率上低于城市孩子,且在信息接收和思維發展方面相對滯后。隨著技術的發展,要避免出現因鄉村孩子缺乏引導而進一步擴大城鄉教育差距的情況出現,應利用互聯網和大數據等技術,將城市孩子能接觸到的知識系統地輸送給鄉村孩子。
鄉村教育的另一個關鍵群體是鄉村教師,他們往往教學負擔重,接觸新知識的機會少,卻承擔著大量孩子的教育任務。
俞敏洪認為,通過對鄉村教師的培訓,可以縮小鄉村教師與城市教師之間的差距。同時,要提高鄉村教師薪酬,以吸引更多人留在鄉村教學。政府還要鼓勵青年回鄉創業,創造更多就業機會,將產業鏈轉移到鄉村。
同樣長期關注鄉村教師成長的還有左小蕾,她是中國銀河證券前首席經濟學家、國務院參事室原特約研究員。八年前,左小蕾深度參與的鄉村青年教師培訓計劃——“青椒特崗計劃”啟動,截止目前覆蓋全國23個省、426個縣的一萬多所學校,惠及16萬余名鄉村教師,間接受益學生近700萬人。
左小蕾談到,鄉村教師培訓不僅關乎教育資源的公平配置,更是鄉村教育振興和實現貧困人口代際相傳共同富裕的關鍵。為提升鄉村教育質量,創新教師培訓方式至關重要。
她提出,通過信息化、數字化手段,對鄉村青年教師進行全方位、大規模培訓,涵蓋從基本素質到課堂教學的各個方面。同時,整合平臺、企業、大學和政府等各方資源,形成集合影響力,共同推動鄉村教師培訓的全面升級,以實現教育資源的均衡發展和鄉村教育的振興。
事實上,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過程中,國家也開始調整教育規劃。2025年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明確提出要辦好必要的鄉村小規模學校,完善留守兒童關愛體系和工作機制。一些地方政府也在行動,探索鄉村教育新模式。
正安縣位于貴州省東北部,曾是國家級貧困縣,面臨農村生源減少、師資不足、教育資源短缺等鄉村教育發展瓶頸。
貴州省正安縣人民政府正科級督學、正安縣教育體育局黨委委員張衛東介紹了當地為破解鄉村教育發展瓶頸所進行的系列探索和實踐:五年內累計投入1.3億元用于學校改建;實施縣管校聘改革,補充師資并鼓勵優秀教師到鄉村任教;建設試點學校如田字格興隆實驗小學等。
田字格興隆實驗小學是八年前民間非營利性機構“田字格公益”在貴州省遵義市正安縣創辦的。2017年,畢業于北京大學社會學系的肖詩堅,帶著團隊來到貴州正安縣,發起了田字格興隆實驗小學。
肖詩堅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打破校墻、讓自然進來”。校園里有幾個原則:孩子可玩可娛樂,還要充滿泥土,沙坑、農場是必備的。
第二件事情是按照五步教學法,讓課堂充滿樂趣,孩子在課堂有體驗、有學習、有創作。學校有五大課程:基礎課、日修課、軸心課(特色課程)、共同生活課、自主學習課。第三件事情是師生共同建設學校,包括共建、共學、共創、共同生活、共同商議。
截至目前,田字格學校在貴州共有三所未來村小:位于正安縣的田字格興隆實驗小學、貞豐縣的田字格必克實驗小學、興義市的田字格萬峰林民族實驗學校。其鄉村教育理念目前已經推廣到100多所項目校。
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成員、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文東茅指出,鄉村教育具有復雜性,簡單地保留鄉村學校或合并為大規模寄宿制學校,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中國的鄉村地區差異很大,東中西部各省份的教育狀況各不相同,因此需要更多的實踐和嘗試來找到適合不同鄉村教育需求的解決方案。
那么,鄉村教育的未來和出路到底在哪里?AI是否會加劇城鄉差距?
在肖詩堅看來,鄉村教育的目標應是為大多數考不上學的孩子提供“留得下的教育”,而非僅限于掐尖和選優。鄉土是滋潤教師、孩子和鄉村教育的寶貴養分,要充分利用而非束縛。鄉村教育應培養能在家鄉找到未來的人才,而非鼓勵他們離開。
“教育必須與時俱進,避免用昨天的教育方式剝奪孩子們的明天。”左小蕾稱。
當下,人工智能對教育的最大影響在于其顛覆性的認知和學習過程,徹底改變了傳統知識灌輸的方式。AI能夠根據學生的需求,提供全面且綜合的學習內容,其強大的解讀和綜合能力使得學生可以通過網絡平臺獲得更優質的教育資源,從而對傳統課堂教育構成巨大挑戰。
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成員、國務院原參事、友成企業家鄉村發展基金會副理事長湯敏表示,人工智能對教育的沖擊顯著,其學習效率遠超人類,且迭代迅速,可能加劇城鄉教育差距。
對此,教育應轉向個性化學習,利用AI分析學生模式,提供定制課程;倡導黑客式學習,鼓勵自主和創新;推廣混合式學習,結合線上線下和AI輔助。教師角色也要轉變為促進者和引導者。
湯敏稱,追趕型經濟社會對原始創新需求有限,而前沿型經濟社會則亟需大量從0到1的創新。因此,當前及未來的中國更加需要拔尖創新人才,以支撐經濟社會向前沿型轉型和發展。他指出,目前教育體系過度關注學霸型人才,忽視了推動世界進步的天才和怪才,亟需反思和改革。
演講中,湯敏以深圳零一學院為例,介紹了人工智能時代人才培養的一種創新模式。深圳零一學院由深圳市委市政府推動創辦,成立于2021年,源自清華大學錢學森力學班12年的探索與實踐。
深圳零一學院每年選拔200-300名最具創新潛質的高中生和大學生作為學生研究員,通過現有高等教育招生體系進入各高校,成為學歷-學位學生。學院牽頭實施“基于重大挑戰性項目問題的開放式拔尖創新人才培養”計劃,吸引全球頂尖科學家、院士、教育家參與。目的在于打破傳統教育壁壘,推動教育范式變革。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數字教育研究所所長曹培杰則談到,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引發了對人才定義的重新思考。傳統的“才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已不足以衡量新時代的人才。在AI時代,提問能力、問題意識、好奇心和想象力成為學校教育中至關重要的關鍵能力。
曹培杰認為,過去,學習空間像“教育工廠”,未來將會變成“學習村落”。通過教室功能分區和空間重組,打造靈動教室和開放學習區,支撐個性化學習和多樣化教學方式。現行的課程體系以分科為主,未來將改寫學科劃分標準,課程內容交叉融合,校內外資源有效溝通和數字孿生,聯結學生經驗與現實生活,把世界變成學生的教材。
在教學變革上,過去老師講學生聽是教學常態。未來,學習將越來越多地呈現出實踐性、參與性、體驗性特征,注重利用新技術構建新型教與學模式,開展面向真實的深度學習。
人工智能的發展并非單一計算機科學的創新,而是多學科交叉融合的結果。它借鑒了腦科學、認知科學等領域的最新成果,成為典型的跨界創新。
曹培杰表示,面對這一趨勢,未來的學生需要具備完整的知識觀和課程觀,以應對一個完整的世界。因此,打破傳統學科劃分標準顯得尤為重要。他建議學校開展人工智能通識課,并在語文、數學、科學、物理、化學等學科中尋找與AI的結合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