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孫藝真
“我們看到人才正在回流香港。 從中長期視角來看，我看好中國內地和中國香港市場的前景。”瑞銀董事總經理、瑞銀全球金融市場交易部主管賀立言（Neil Hosie）在受訪時談到。
在與界面新聞的交流中，這位在港生活超過20年、在亞洲股票領域擁有超過20年的從業經驗的英國人，將香港稱作自己的“精神家園”和“最喜歡的城市”。從瑞信亞洲股票研究高管到瑞銀全球金融市場交易部主管，賀立言的職業生涯與亞洲市場緊密相連——每周往返倫敦、香港、東京等多地，統籌瑞銀現金股票交易、電子交易與風險管理全鏈條業務，見證著亞洲向“全球資本磁石”的蛻變。
在近期舉辦的2025瑞銀亞洲投資論壇上，界面新聞記者就當前全球股市投資機遇及瑞銀合并瑞信后的業務變化等熱點問題專訪了賀立言。
全球投資焦點東移
“投資者對亞洲市場、對那些估值顯著低于美國市場的市場非常感興趣。從中長期視角來看，我對中國內地和中國香港市場非常樂觀，我認為，市場應該看到中國內地和中國香港市場所代表的估值機會。”賀立言向界面新聞談到一個重要變化——今年出席瑞銀亞洲投資論壇的美國投資者數量大幅增加。
賀立言表示，自去年9月以來，隨著中國利好政策的陸續出臺，全球資本對中國的投資熱度持續攀升。
在分析近期市場熱點時，賀立言對中美互降關稅的影響尤為關注。“這不僅利好電子、半導體等出口型產業，更關鍵的是點燃了投資者的信心。”
他指出，當前亞洲市場估值優勢顯著：中國香港股市遠期市盈率約10.8倍，中國內地約為13倍，而美股高達22倍，納斯達克更達28倍。這種“估值洼地”效應，正促使全球資本重新審視資產配置——他預計機構投資者將以“緩慢但有節制”的節奏把部分資金慢慢從美國調配到亞洲與歐洲，其中，既有短期投機資金的試探，也有長期機構投資者的布局。
“MSCI全球指數中72%的成分都集中在美國，或者說由美國公司代表。甚至，在這72%當中，31%的權重僅由20家美國公司占據——這種集中風險在我看來實在太高了。”賀立言進一步解釋道，歐洲和亞洲是長期以來投資資金流入不足的兩個地區。從估值角度看，歐洲股票交易的遠期市盈率（PE）大約在15倍左右，處于低位。
在和界面新聞的深入交流中，賀立言明確談到：“我們看好中國，中國去年九月實施的政策措施效果很好，迅速提升了交易量。”
當前，亞洲市場在全球投資版圖中的地位愈發凸顯，多個領域成為投資者關注的焦點。
賀立言認為，在人工智能領域，隨著深度求索（DeepSeek）出現，亞洲的AI解決方案、云服務及其關聯產業，正成為投資者關注的焦點。 新能源汽車領域熱度持續居高不下；在環境科技方面，中國始終占據領先地位，太陽能、風能等領域創新不斷。隨著全球對氣候變化議題的重新重視，中國前沿環境科技有望迎來更大發展機遇；醫療設備領域同樣潛力巨大。受人口老齡化趨勢及醫療保健技術廣泛應用的推動，該領域吸引了大量投資目光。
“我住在倫敦，生平第一次在倫敦道路上看到中國品牌新能源汽車時，感到技術質量和價格令人驚嘆。雖然新能源汽車作為投資主題已經存在很長時間，但它仍然是一個非常高質的主題。”
美股散戶熱潮下藏暗礁
近年來，美國互聯網券商通過技術創新和低費率等策略發展迅速，尤其在散戶市場中占據重要地位。從未經過歷熊市的年輕散戶，正用投機熱情推高市場泡沫。
訪談中，賀立言對美股的潛在風險直言不諱。他表示，美國股市現在散戶融資杠桿率處于高位、ETF持倉處于高位、美國在指數中的權重集中度處于高位、流入美國小盤股的投資量也處于高位，所有這些因素都帶有一定的危險信號。
賀立言認為，其中最大的風險是估值偏高。“目前，企業盈利表現是不錯的，但從市場信心和前景展望來看，公司發布的財報給出的未來預期和前瞻遠沒有以前那么樂觀。我認為，在那種不確定性水平下，高估值與不確定性并存是不合理的，應該意味著股價會出現一定程度的回調（Retreat）。”
“美股近年的漲勢很大程度上由散戶投資推動。“賀立言表示，一些數據中可以看到端倪，“在美國，占股票數量16%的、交易價格在1美元以下的低價股（意味著很多小盤股、投機性投資），其交易量卻占了總交易量的16%。這表明目前美國市場存在大量的投機性投資，而且估值也很高。因此，我認為機構投資一直在緩慢地從美國流出，進入歐洲和亞洲的部分地區。”
賀立言表示，在一些散戶平臺上，投資者的平均年齡很低，“這意味著這些投資者從未經歷過熊市。”
他提醒道，一旦散戶情緒逆轉，高估值小盤股可能面臨劇烈波動，投資者應聚焦股息穩定、現金流充沛的價值股，規避流動性陷阱，專注于那些擁有良好股息收益率、資產負債表上現金充裕、估值合理的股票；同時要盡量避開流動性差的股票，或者只是最近才獲得大量流動性但估值超高、且主要由散戶驅動的股票。
“我認為需要密切關注散戶活動、融資杠桿水平和資金流向。如果你開始看到這些指標轉向，真正的危險在于散戶情緒可能轉為負面，并開始平倉（Unload positioning）。我認為這將對整個美國市場構成風險。”
“24小時交易”的實際邊界
隨著東京證券交易所、美國紐交所、芝加哥期權交易所等多地交易所先后宣布延長交易時間，近期，印尼證券交易所、納斯達克也正在計劃考慮延長交易時間。“7×24”全天候交易成為全球投資者和金融從業者普遍關注的切身話題。
從當前全球主要股票市場交易時間來看，倫敦證券交易所、法蘭克福證券交易所、巴黎證券交易所每日交易時間為8.5小時；新加坡證券交易所交易時長為7小時；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納斯達克交易所為6.5小時；韓國證券交易所也曾在2016年延長過交易時間，由此前的6小時延長至6.5小時。
賀立言對此保持審慎觀點，他認為，雖然技術上已經具備了實現24小時交易的能力，但交易時間延長并非提升流動性的關鍵因素。
“我并不認為，僅僅因為能夠實現‘7×24’交易，股票的總交易量就會增加。”深耕全球股票交易領域多年的賀立言直言，許多不同市場都嘗試過調整交易時長，有的延長、有的縮短。但總的來說，市場表現更多地取決于投資者對股票本身的興趣和其基本面估值，“延長交易時間，只是將原本集中在較短時間內發生的交易量，分散到了一個更長的時間段里。”
“加密貨幣將全天候交易作為一個賣點來宣傳，加密貨幣的擁躉們常常會談論傳統金融（Traditional Finance）做不到這一點，他們批評傳統金融的一個點，就是其‘陳舊過時、無法實現全天候交易。”他表示。
賀立言直言，現實中，絕大部分交易仍將在標準化交易時段內完成。他舉例稱，團隊曾嘗試在亞洲時區上市美國股票，但“流動性從未特別高過”。 此外，瑞銀的機構投資者們對24小時交易的需求并不高。
“我認為在標準交易時段之外，流動性將是稀薄的，主要的交易量并不會發生在所謂的‘非正常交易時段’。”談到未來可能的交易時間變化，賀立言認為，由于技術進步，許多市場確實具備在標準交易時段之外進行交易的能力，但這更多會是一種補充性質的交易時段（Add-on），例如，盤后有財報發布或者突發事件促使人們尋求流動性。
巨頭整合新業態浮現
談及廣受全球市場關注的瑞銀與瑞信的巨頭整合，作為瑞銀合并瑞信的親歷者，賀立言透露，合并后，瑞銀不僅吸納了大量來自瑞信的電子交易技術，股票交易領域還在印度、日本、中東和北非（MENA）市場（包括沙特阿拉伯）、巴西和加拿大開辟了新的市場機會。
“我們的中央風險簿（Central Risk Book）與高接觸度團隊（High Touch Sales Traders）形成互補。所有這些因素綜合起來，整合后，我們成為了全球股票業務領域的前三強（Top Three Player），這是我們首次在全球范圍內達到如此領先地位。”他談到整合后的股票交易業務情況。
業績方面，瑞銀集團發布2024年財報，2024財年共實現稅前利潤68億美元，凈利潤51億美元。2025年第一季度稅前利潤為21億美元，凈利潤為17億美元，CET1資本充足率為14.3%。全球金融市場業務的基本收入同比增長32%，創歷史新高，當中金融市場交易部受惠現金股票交易量增加而推動業務增長近三成。
整合進度方面，瑞銀于2024年第四季度合并了主要運營實體，并遷移了亞太地區和歐洲的財富管理客戶賬戶。瑞銀預計，2025年將完成瑞士的大部分客戶賬戶轉移以及資產管理業務的所有投資組合遷移，并于2026年底前基本完成非核心和遺留業務的縮減以及應用程序和IT基礎設施的停用，從而大幅降低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