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娛樂資本論 James
近期海外娛樂產業熱烈討論的話題之一，是迪士尼將YouTube告上法庭，指控YouTube挖走其資深高管賈斯汀·康諾利（Justin Connolly）。
如果不熟悉歐美影視娛樂業，你可能會納悶：迪士尼是長劇、電視頻道等專業內容為主，油管上面都是UGC視頻，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嗎？這兩家公司為啥會打起來呢？
深究下去，我們就會發現這不僅僅是一起簡單的勞務糾紛，更是新老媒體巨頭在流媒體時代為爭奪內容、用戶和市場主導權而展開的激烈博弈。
一場關鍵時期的“背叛”？
賈斯汀·康諾利在迪士尼和ESPN供職超過20年，可謂是迪士尼分銷業務的“老兵”。他曾負責將迪士尼的電視網絡和內容授權給各大第三方平臺，包括YouTube TV在內。然而，就在迪士尼推出新的ESPN流媒體服務，并與YouTube TV進行新一輪重要談判的關鍵時期，康諾利卻突然離職，并被YouTube聘請為全球媒體和體育主管。
《洛杉磯時報》披露，迪士尼在訴訟中表示與康諾利于去年11月6日續簽雇傭協議，合同的有效期為2025年1月1日至2027年12月31日，康諾利可以選擇在2027年3月1日之前終止該協議。
訴訟稱，作為協議的一部分，康諾利同意不與任何與迪士尼或其附屬公司有業務往來的實體開展業務或與之有關聯。迪士尼表示，YouTube明知康諾利與迪士尼的雇傭協議，但仍向他提供了報價。
迪士尼方面認為，康諾利對迪士尼的各項分銷交易、內容授權的財務細節以及談判策略都有“深入的了解”，尤其是在與YouTube的合作方面。
迪士尼的律師凱文·高特（Kevin Gaut）寫道：“如果康諾利違反他幾個月前談判的合同，并在迪士尼正在與試圖挖走他的公司達成新的許可協議時更換團隊，這將對迪士尼造成極大的損害。”
康諾利能夠順利跳槽到YouTube，而迪士尼卻只能另外起訴應對，這很大程度上與加州對“競業限制”條款的約束有關。加州在這方面一直走在美國各州的前列，甚至在聯邦貿易委員會（FTC）于2024年4月頒布全國性競業禁止禁令之前，加州就已經基本廢除了絕大多數競業限制協議。
加州商業和職業法典（California Business and Professions Code）第16600條規定，“所有限制任何人從事任何合法職業、貿易或商業的合同”是無效的。這意味著，除非有非常特定的例外情況（例如與企業出售相關的競業限制），否則在加州，雇主與雇員之間簽訂的競業限制協議通常是無法執行的。
加利福尼亞州不僅有好萊塢，還有硅谷。加州的這一法律原則被認為是硅谷科技創新繁榮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它鼓勵了人才的自由流動和知識共享，從而促進了新公司和新技術的誕生，這被稱為“加利福尼亞效應”。
值得注意的是，去年FTC的全國性新規中，對“高級管理人員”設定了一些有限的例外：即對于現有協議，年收入超過15萬美元且擔任“決策崗位”的高管，現有競業禁止協議在生效日前仍然有效，但未來不得再簽署新的競業禁止協議。然而，加州法律在這一點上比聯邦規定更為嚴格，不允許對高管設立例外。
位于加州英格爾伍德 （Inglewood） 的好萊塢公園 （Hollywood Park） 體育和娛樂中心，一個擁有 6000 個座位的表演場地被冠名為“YouTube 劇院”。
谷歌母公司Alphabet擁有的YouTube很長時間都被看做是科技公司而不是娛樂公司，因此康諾利的出走等于是行走在科技和娛樂業的交叉邊緣，受到反競業限制的法律保護也在情理之中。這使得迪士尼只能根據商業秘密等其它理由提起訴訟。
上周，康諾利向迪士尼通知了他辭職的決定。《好萊塢報道者》的文章披露，當康諾利被問及他是否打算為YouTube工作時，據稱他“沒有回答”。這種“不置可否”的態度，無疑加劇了迪士尼的不滿和猜疑，也為這場高管“轉會”風波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大制片廠與YouTube：超越傳統認知的競爭
長期以來，迪士尼以其經典的IP內容、主題公園和電視網絡在全球娛樂產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YouTube則以其龐大的用戶生成內容（UGC）生態和日益壯大的專業內容矩陣，成為互聯網視頻領域的霸主。
根據尼爾森的數據，3月份，YouTube占美國電視收視率的12%，超過了Netflix等其他流媒體服務。美國獨立研究公司MoffettNathanson的數據顯示，YouTube去年的收入估計為542億美元，使其成為僅次于迪士尼的第二大媒體公司。
這組數據無疑給“傳統媒體”敲響了警鐘：YouTube在“國民總時間”方面的入侵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程度，競爭焦點從單純的內容制作，延伸到內容分發和用戶觸達。
YouTube早年曾做過類似現在Apple TV+、Netflix等的平臺主導的原創內容YouTube Originals，2019年放棄了這種第一方付費解鎖劇集的模式。當時它并未成為長視頻的心腹大患，反而制片廠們還借助YouTube TV等作為內容分發和宣傳渠道。
今年4月23日是2005年歷史上第一條YouTube視頻上傳到網站的20周年。在這個節點上，YouTube表示已將超過200億個視頻上傳到其平臺，平均每天上傳超過2000萬個視頻。事實證明，YouTube并不需要高投入大制作，只需要搞好它的服務器帶寬，繼續存放電子榨菜，坐等收廣告費就好了。這幾年YouTube最主要的“改進”也集中于增加花樣翻新的插入廣告方式上了。
這種海量的UGC內容，是Netflix等純PGC平臺所不具備的優勢。甚至連Netflix聯合首席執行官格雷格·彼得斯（Greg Peters）在最近的財報電話會議上，也將YouTube列為其“強大的競爭對手”之一，并承認Netflix等流媒體服務已經將一些YouTube內容帶到了他們的平臺上，例如早教節目“Baby Learning With Ms Rachel”。
這表明，YouTube的UGC內容生態已經強大到足以反哺PGC平臺。盡管內容在YouTube免費，但是在Netflix提供轉載可以讓一部分觀眾無需跳出Netflix的客戶端或網頁，避免了進一步的用戶流失。好巧不巧，這次挖康諾利來負責YouTube的體育內容，正好說明了油管這邊的小算盤也是一樣的。
YouTube將進一步加速其在體育內容領域的布局。通過YouTube TV，它已經與ESPN、Fox、NBC和CBS等頂級體育提供商建立了合作關系，并在其服務中添加了NFL Sunday Ticket等產品。YouTube有足夠的財力購買它想要的任何東西，但它也是觀眾已經所在的地方，這也許是所有媒體中最具吸引力的平臺。
體育內容是流媒體大戰中的一張王牌，其直播屬性和高粘性用戶群是所有平臺都夢寐以求的。這一點在娛樂資本論此前對超級碗的報道中已經有充分的體現。康諾利作為迪士尼分銷業務的“掌舵人”，深諳迪士尼的內容分發策略和與各大平臺的合作細節。他的“跳槽”無疑會幫助YouTube更好地理解并利用迪士尼/ESPN的內容資產，甚至在未來的談判中占據上風。
跨界挖角，重新界定人才流動的邊界
這起訴訟并非孤例。娛樂公司過去曾多次通過法律手段試圖阻止競爭對手挖走高管。2020年，動視暴雪起訴Netflix挖走其首席財務官Spencer Neumann。再往前一些，福克斯和維亞康姆也起訴過Netflix挖高管，其中2016年福克斯制作主管Tara Flynn和營銷主管Marcos Waltenberg的叛逃，最終導致法庭在2019年針對Netflix頒布了一個針對性的臨時禁制令。
從2019年Netflix對福克斯的判例至今，已經時過境遷，加州的寬松跳槽法律環境也已經擴散到全國。法庭是否還會支持迪士尼方面的主張，尚未可知。
值得注意的是，在過往案例中，高管人才從迪士尼、福克斯等傳統內容制作商流向Netflix、YouTube這類渠道屬性更強的平臺，是較為普遍的現象。反之，從渠道平臺向傳統內容制作方跳槽的案例則相對較少。這可能表明在當前的流媒體競爭格局中，渠道平臺略占上風。內容策略的可復制性相對更強，擴展渠道和觸達更多用戶的能力則很難學習借鑒。
在國內的情況是類似的，如果某個平臺的自有渠道能力疲弱，甚至完全沒有渠道能力，往往只能在內容銷售和分發方面受制于人。娛樂資本論曾關注過地市廣電“第一股”中廣天擇（即長沙廣電）戴帽*ST瀕臨退市的問題。
不過多數情況下，國內新老勢力之間的博弈沒有這么刺刀見紅。傳統媒體即電視臺方面，首先可以通過和優愛騰等PGC平臺合作，獲得一定的喘息之機。合拍節目從陳曉卿的美食紀錄片，到最近官宣的《亞洲新聲》；也有優質網絡劇可不申請飛天標，直接在電視大屏播出的政策，都說明了這一點。
最后，新勢力的優勢也不是鐵板一塊的。強如YouTube也一樣要面對TikTok等過來分蛋糕，國內B站、抖快乃至小紅書、視頻號之間都在UGC這個同樣的領域爭奪使用時長。因此，渠道混戰中產生的新霸主，總會反過來追求內容方面的收益，這應該會持續成為產業內一個見怪不怪的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