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張嘉琦
編輯|張友發
《開端》不是無限流,但真的好看。
“爆炸”的不只是45路公交車,還有《開端》的熱度和口碑。
開播至今不足半個月,已經有25萬人在豆瓣給出了8.2分,總播放量超過10億。在微博上,《開端》幾乎每天都飄在熱搜榜,本周二更新時,更是直接“霸屏”了榜單,貢獻了“反炸CP”“假如開端沒有循環了”等超過一半的詞條。
和《開端》一起頻繁出現的,則是網絡文學的一個細分類型——無限流。首日開播時,《開端》在輿論場上最突出的標簽是“國產劇首部無限流作品”。
在讓很多觀眾眼前一亮的同時,這個標簽也伴隨著諸多爭議。有關《開端》到底是不是無限流的問題,至今仍然眾說紛紜。對此,官方微博還特地做出解釋,稱這部劇“雖然并不符合經典的‘無限流’定義,但可以被納入‘廣義無限流’的范疇。”
不過,《開端》究竟是不是無限流,其實并不重要。它之所以能成為“開年第一爆款”,和無限流這個題材本身的關系也沒那么大。對于劇集市場而言,《開端》的意義并不在于“讓無限流成為風口”,而是為國產劇的創作提供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視角。
《開端》不是無限流
雖然無限流已經是網絡文學中較為成熟的類型,也有很多經典作品出現,但在《開端》播出前,它的討論度遠沒有如今這么高。
即使是現在被眾多文章引用的、百度百科里的定義,也并不能用一句話解釋清楚究竟什么是“無限流”。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網絡文學研究學者邵燕君曾在《破壁書:網絡文化關鍵詞》提到,無限流的“開山之作”是作家zhttty在2007年創作的《無限恐怖》,這部作品搭建了無限流的基本框架,即主角進入神秘的“輪回空間”,在不同的副本世界里完成任務。
《無限恐怖》影響了大部分“無限流”的創作范式。有無限流網文作家向毒眸總結道,無限流的小說有四個特點,分別是多個單元、多世界觀、同人和系統/任務發布器,這四個特點是“充分不必要條件”,滿足一兩個就可以被納入無限流的范疇。
“多個單元”和“多世界觀”的特點,決定了無限流題材的包容性。在系統的“支配”下,主角可以經歷包括武俠、科幻、都市等在內的各種場景。而“同人”之所以被單獨列出,是因為早期的無限流作品大多借鑒或挪用了經典影視作品或游戲的設定,《無限恐怖》的故事就是以大量經典電影為基礎而構建,包括《生化危機》《死神來了》《侏羅紀公園》等等。
隨著作品數量的增加和網文的迭代,無限流也開始出現新的分支。網文作家卷土是“數據無限流”的代表作者。在他的作品《王牌進化》里,主角所經歷的“副本”并不是電影,而是《三國志》《街頭霸王》《合金彈頭》等街機游戲,主角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精神力的消耗、能力的成長甚至打斗的過程,都以具體的數據呈現。
國內的確有較為符合無限流概念的劇集作品,是2017年在搜狐視頻播出的《端腦》,改編自壁水羽的同名科幻漫畫。劇中,幾位主角進入了由兩個平行世界構成的宇宙系統中,為了完成任務不斷玩游戲闖關,也涉及“阿加莎晚宴”等經典橋段的挪用。在《端腦》的豆瓣頁面,有不少新增短評是“看了《開端》過來的”。
和無限流相比,《開端》更符合的設定是“時間循環”。這是影視作品中的一個極為經典和常見的范式,《土撥鼠之日》《源代碼》《羅拉快跑》等大家耳熟能詳的電影都屬于此類。
時間循環的場景和任務都比較單一,也不涉及多個世界觀的拼合。從某種角度看,《開端》可以被看作是無限流里的某一個“單元”,在這個單元里,使用了時間循環的設定,挪用了發生在各地的、多個公交車事故的背景。
這也是為什么《開端》不能給任何無限流網文的改編帶來啟示。無限流網文的影視化改編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是挪用經典影視作品可能會引起的版權問題,科幻元素的畫面實現性,以及如何發掘到真正足夠優秀的故事文本。
不過,無限流網文在影視化上,也有它獨特的優勢。無限流的故事架構與“單元劇”或“季播劇”比較類似,在體量和節奏上,同樣比其他類型的網文更適合劇集內容。原創性較高的無限流作品出現,也會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版權問題。
好的設定,只占一半
目前,《開端》的劇情已經接近尾聲,現在再討論它究竟是不是無限流,意義已經不大。在輿論場上的話題風向也同樣發生轉變,有關定義的爭論只出現在前幾集,最近大家更關心的一點是:結局將如何賦予“時間循環”合理性。
這背后指向的,是《開端》之所以引發高關注度的原因之一:擁有一個好的設定。
在這部劇里,“時間循環”的設定在第一集就被拋出,女主角“李詩情”獨自經歷了五次循環,每次公交車爆炸后,她就會從夢中醒來,反復經歷爆炸過程。劇集的進度條還貼心地標注了每次循環的開始時間。
在這一設定下,懸疑、解謎和刑偵元素都得以被完美嵌合其中。主角們需要在每一次的循環里不斷搜證,補全公交車爆炸案的拼圖。而每次循環的時間長短,實則決定了劇集的整體節奏。第二集總共經歷了四次循環,節奏的加快能充分調動觀眾的緊張感,當反復的循環開始讓觀眾感到疲憊時,“長循環”的出現和配角故事的引入,又能恰到好處地解決這個問題。
另外,由于全劇只有“李詩情”和“肖鶴云”兩個人進入了循環,在每一次循環里,其他人的記憶都被刷新,這種對比產生了某種喜劇效果。比如“盧笛”每次上公交車時,都會被臺階絆一下,彈幕甚至有“計數器”,用來記錄他摔倒的次數,劉濤飾演的公安局副局長多次提出的“準備藥檢”也成為微博熱梗。
時間循環所代表的,是一種“超自然的強設定”。早在很多年前,韓劇就開始用這種方式,給言情故事賦予新鮮感。《匹諾曹》設定了女主角“不能說謊話”,《聽見你的聲音》設定了男主角有“讀心術”,《W兩個世界》是漫畫與真實世界的互相穿越,《來自星星的你》和《孤單又燦爛的神:鬼怪》更是直接將男主角設置成“非人類”。
去年播出的韓劇《魷魚游戲》同樣也是“強設定”的勝利。和“時間循環”一樣經典的“大逃殺”模式,搭配一二三木頭人、椪糖、拔河等韓國乃至整個東亞文化區70、80年代流行的兒童游戲,打造出了一部火遍全球的“高能爽劇”。
國產劇近年來也有很多不錯的嘗試。去年播出的《我的巴比倫戀人》《變成你的那一天》《完美的他》都屬于這類。諸如“瑪麗蘇文學照進現實”“男女身體互換”“虛擬男友”等等不符合現實世界規律的設定,天然帶有戲劇效果,也能為情感關系提供新的切面。
不過,好的設定并不是萬能的。《開端》的突破在于,它有著強烈的現實主義觀照。
時間循環的背后,指向的是主角們的選擇,和他們在一次次選擇中所完成的自我成長。“肖鶴云”和“李詩情”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完美主角,在“是否要犧牲自己拯救所有人”的選擇上,二人都經歷了不同程度的搖擺,也正是這種搖擺,才符合更真實的人性。
主角以外,每位配角的形象都較為豐滿,在對復雜人性的刻畫和對小人物的呈現上有所側重。前幾集的“支線劇情”里,就插入了各位乘客所經歷的一系列故事。在第18次循環中,“肖鶴云”為了阻止爆炸而被刺傷,公交車上的其他人都不敢上前幫忙,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發生。而在這些人當中,有會給“李詩情”借衛生巾的大叔,在每位乘客需要時熱情地提供藥物的大嬸,經常救助流浪貓的愛貓人士盧笛……
對社會議題的展示和探討,也較為頻繁地出現在《開端》中。二次元少年盧笛長期以來處于原生家庭的高壓之下,與父母缺乏有效的溝通與理解,體現的是家庭關系中較為常見的代際隔閡問題;“直播一哥”因爆炸去世后,多位短視頻主播在案發地點直播“吊唁”,尖銳地諷刺了短視頻行業的亂象;住在車庫里的“行李箱大叔”,則導向了大眾對農民工生存現狀的關注。
當超自然的設定出現在現實生活中時,最重要的是讓觀眾“相信”這個故事。在這一點上,《開端》或許提供了一個值得學習的范本。
內容形態的循環
和劇里二位主角所經歷的時間循環一樣,文娛內容的形態,也在經歷著某種循環。
不同內容形態之間的流動一直存在。在《開端》里,這種流動體現在它的“游戲性”上。劇中“肖鶴云”的職業是一名游戲架構師,他和“盧笛”爭論“世界第一游戲”到底是P5還是塞爾達的片段,在社交媒體上被反復播放。
游戲同樣是理解劇中循環機制的方式之一,每次循環可以看做一個任務,任務失敗了就讀檔重來,任務成功的方式則是“阻止爆炸”,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會不斷觸發新的“支線劇情”,并由此引出其他人物的故事。彈幕也在大玩“游戲梗”,每次爆炸發生時,都會有觀眾提到,“直接討論下一局打法”。
游戲思維正在影響文娛內容的創作,這在網文行業表現得很明顯。
網文中較為常見的修仙、升級打怪、穿越等等內容,都有游戲的影子。閱文集團簽約作家、無限流小說《從姑獲鳥開始》的作者活兒該指出,“因為很多網文都是超現實的、架空的創作,游戲作為更古早的架空作品,對我們這批玩游戲成長起來的網文作者而言,都有影響。”
無限流也是在游戲的影響下而產生的網絡文學新流派。在傳統無限流里,游戲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系統”的設置上。在無限流的另一個分支“數據無限流”里,這種影響則更加明顯,甚至于有些網文作品,已經成為了“文字態”的網絡游戲。
大部分網絡文學之所以被稱為“爽文”,背后指向的其實是游戲中所謂的“任務模式”。活兒該認為,“正反饋”是很重要的網文特征,就是要讓讀者有“爽感”和充實感,感受到自己在和主角一同進步、逐漸變強的過程。
在近幾年開始流行的“爽劇”概念里,這種正反饋其實同樣存在。在《延禧攻略》里,女主角“魏瓔珞”其實就處在“升級打怪”的過程中,一步步從宮女“打到”皇貴妃,人生處處“開掛”,下手毫不留情,讓無數觀眾大呼“過癮”。
火星小說創始人侯小強曾在公開場合指出,“爽劇”的概念其實就來源于“爽文”,從故事模型、結構、劇情上去觸發觀眾的爽點,從而調動觀眾內心的酣暢情緒。這與當下移動互聯網的飛速發展以及碎片化傳播方式、生活方式是密切相關的。知乎有一則回答稱,“爽劇”是“現代社會高壓下必然的產物。每個人內心深處夢想的烏托邦”。
看起來,在這種不斷的流動中,內容形態本身或許顯得并不是那么重要。電影、電視劇、游戲和文學等所有出現在這個時代的所有文娛產品,都處在互相影響的過程中。這種影響可能并不像直接改編那樣顯性,但它們所共同反映的,是所有文娛內容在時代背景下的新表達。
如果這種循環擁有一個“開端”,那么一定是個足夠吸引人的好故事,而不是任何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