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李科文 高佳

編輯 | 翟瑞民

“3·21”東航MU5735航空器飛行事故善后處置正在進行。2022年3月28日，廣西壯族自治區梧州市人民政府市長鐘暢姿在事故新聞發布會上介紹，梧州市抽調醫護人員、心理專家等1180人組建心理援助隊，按照一戶一策一專班的原則，及時提供心理、生理健康服務，最大限度滿足家屬的合理需求。

據介紹，截至3月27日12時，心理援助隊已累計對357位遇難者家屬開展了心理輔導，累計輔導1611人次。

在3月27日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事故心理救援專家組組長尹平表示，由于救援人員一直暴露于災難現場和悲傷的情景中，加上過度疲勞，創傷情緒的卷入等因素，會出現一定程度的心理陰影和問題，也是心理受創傷的人員。截至目前，心理援助隊已對432位工作人員開展心理輔導，累計開展心理輔導736人次。

災難事件往往給相關人群帶來巨大心理負擔和長遠影響，當事人該如何面對這種突發情況？外界能給予何種幫助？該如何展開心理救援？日前，界面新聞對話北京大學第六醫院精神科主任馬弘，就此次事故給遇難者家屬帶來的心理影響以及后續心理危機干預等方面的問題展開對話。

馬弘是1994年新疆克拉瑪依大火后中國第一支災后心理危機干預隊的隊員，她也曾參與大連“5·7”空難、非典、汶川地震以及天津港爆炸等重大突發事件后的心理危機干預工作。

界面新聞：這次事故善后展開心理救援，與日常的心理救援有什么不同？

馬弘：與地震等災難性事件不同，空難的旅客來源是分散的，親屬的陪護與后續服務相對更加困難。此外，本次事故是全球在經歷了兩年多的疫情后發生的，不少人的心里一直繃著一根弦，續集了很多壓力，事故發生后就像繃著的弦被砍了一刀。

此外，大家需要改變一個觀念，災后的心理救援和平常的心理咨詢，幾乎是完全兩回事。災后心理救援也稱為社會心理支持，這是一個宏觀概念，不僅僅是專業心理醫生的工作，也是全社會的責任。可以說，在災難救援面前，人人都是心理衛生工作者。

什么是社會心理支持？簡單來說，就是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為了支持受災人群的心理健康和社會心理穩定，包括事故現場搜救、善后和對遇難人員親友的衣食住行照顧，讓他們接受有尊嚴的幫助等。

界面新聞：為什么說災后心理救援工作非常重要？

馬弘：心理救援只是災后社會心理支持的一部分，很多災難都需要較長的搜救時間，越等到后面人們可能越煩躁，出現急性應激反應，如焦慮，麻木，憤怒，否認，甚至不吃不喝不睡等，有的人可能堅持不了幾天身體就會垮掉。

東航這次事故對所有人都帶來心理沖擊，也可能造成人生觀的改變。創傷每個人都會有，有些人緩解的快一點，有些人緩解的慢一點，還會有一些人需要藥物治療。這些表現和個人的心理資源、社會心理支持有關，甚至和既往的創傷有關，不是單獨受到墜機本身的影響，所以，善后心理救援工作非常重要。

界面新聞：遭遇親人突然離去，家屬急性應激反應期會維持多長時間？

馬弘：絕大多數人都會有各種急性心理反應，事件前幾天會比較突出，有的人會持續一個月，相當一部分人會在一個月后逐漸減輕或緩解。這個應激反應過程和事件的嚴重程度及個人的心理彈性也有關系。中國傳統有“做七”的習俗，比如“五七”和“七七”之后情緒會好一些，百天之后又會好一些，但是在周年祭或逝者生日等重要紀念日時，家屬的反應依然會重新浮現出來。急性應激反應如果持續得不到緩解，可能會過渡到創傷應激障礙。所以，前期的心理社會支持非常重要。

如果出現創傷應激障礙癥狀，有的人可能會持續數十年，有的人甚至一輩子都處于陰影中。比如，參加過戰爭的士兵可能在脫離戰場后，還會出現戰爭情景的閃回，有時看到節日煙花都會感覺是炸彈爆炸，或者夜里做戰爭相關的夢等。受到性侵的人有可能終生不愿意接觸異性。

我們要幫助家屬意識到，人類就是在災難中磨礪成長的，親人的離去是一件永遠不會忘記的事，我們只要記得他們，就是永生。他們會和我們一起，繼續當下的生活。

需要注意的是，心理救援工作的第一要務是不要發生次生災難，保障相關人員的安全，包括身體安全和生命安全，要預防有人因此刺激產生輕生想法。此外，要觀察并提醒親屬和救援人員不要使用不健康的方式來緩解壓力，如過量吸煙、飲酒等。

界面新聞：在災難心理救援中，哪些事情屬于能做和不能做的？有什么工作原則？

馬弘：心理急救有三點行動原則：觀察、傾聽和聯系。第一是觀察，要檢查人員或環境是否安全，快速評估哪些受助者是屬于急需救援的，比如出現嚴重應激反應的人；第二是傾聽，接近和陪伴需要支援的人們，詢問他們的需求和擔憂，傾聽他們的心聲，幫助他們平靜心緒；第三是聯系，要幫助人們表達需求并聯系相關服務，幫助人們應付問題、提供信息，以及聯系親人和社會方面的幫助等。

作為心理援助者，有很多比較公認的心理急救道德準則，比如：不得故意利用與受助人之間的關系；不得以幫助為由向受助者索要任何錢財或恩惠；不得作出虛假的承諾或給予虛假的信息；不得夸大自己的技能；不得強行幫助別人；不得侵擾受助者；不得通過施加壓力的方式讓受助人敘述經歷；不得將受助者的經歷與他人分享；不得對受助者的行為或感受做出評價；等等。

界面新聞：除了對遇難者家屬提供心理支援，外界比如媒體等還能做什么工作？

馬弘：網絡的發達是一件好事，如果網友真想幫助家屬度過難關，就不要在網絡上轉發轉播未經證實的信息。媒體也不要擅自發布關于空難相關的未經證實的信息來擾亂家屬的心緒。要做到不信謠，不傳謠。

有些親屬也會在網上講述自己家人的故事，我們要給與足夠的尊重，感謝他們發自內心的分享。作為普通網友，一定要本著只幫忙，不添亂的原則，關注事件進展的同時，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