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頭條
最近,60歲的俞敏洪開始學數學了。
不是為了給新東方另辟蹊徑,也不是什么活到老學到老。他希望通過學數學,“減少自己老年癡呆癥的發病可能性。”
在醫學上,“老年癡呆”也被稱為阿爾茨海默癥(AD)。
這是一個比癲癇患者更龐大、死亡率僅次于肺癌的疾病。全球每3秒鐘就有1例阿爾茨海默癥患者產生。
而在中國1000多萬患者中,還有122萬人正在“中年癡呆”。世衛組織數據顯示,中國有高達12.5%的中年人(41-60歲),患有阿爾茨海默癥。
藥廠們是這個群體最大的希望。
可現實往往是殘酷的,做創新藥九死一生,做阿爾茨海默癥的創新藥百死一生。關于AD藥物研發,業內常提及的一句話是“失敗率99%”。
全球前十大致死原因的疾病中,唯一缺乏有效治療方法的就是阿爾茨海默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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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妹妹嗎?”
歡媽的一句反問,讓在上海打工的任歡徹底崩潰了。她躲進衛生間嚎啕大哭:“我一直以為,我會是這個世界上她最后一個忘記的人。”
任歡的媽媽是中國1000多萬阿爾茨海默癥患者中的一員。
4年前,歡媽還只是有些迷失方向,出門經常坐錯車。后來,她開始記不住近期發生的事,剛剛聊過的話題也會在腦海中轉瞬即逝。
再后來,歡媽逐漸失智、失能,甚至大小便失禁。到最后,她連自己最親的人都忘記了......
阿爾茨海默癥在人世間被發現已有121年,只是至今沒有一款藥可以消滅它。而6款獲美國FDA批準上市的藥物,也僅能緩解癥狀。
1901年,德國醫生阿勒斯·阿爾茨海默發現了一個51歲的病例。1906年,該病人去世。1907年,阿爾茨海默醫生發表的研究結果被收錄進醫學文獻……
然而,由于研究材料難以獲取,又缺乏活體成像技術,阿爾茨海默癥的研究速度十分緩慢。
直到1990年前后,“阿爾茨海默癥的致病原因”才有了突破性進展。
當時,一個叫Claude Wischik的澳大利亞年輕人到英國劍橋大學求學。他從阿爾茨海默癥患者大腦的斑塊中分離出了“Tau蛋白”,首次提出Tau蛋白可能是導致阿爾茨海默癥的原因。
之后沒多久,一種叫做“β淀粉樣蛋白”的物質也竄了出來。
美國麻省總醫院的學者在阿爾茨海默癥患者體內發現了基因突變,這些基因突變會導致β淀粉樣蛋白在大腦聚集。他們認為,聚集在大腦內部的β淀粉樣蛋白,才是導致阿爾茨海默癥的元兇。
全球有5000多萬阿爾茨海默癥患者,這無疑是一片藍海。
龐大的市場需求,驅使著各大藥企加入到對AD藥物的研發中。據美國藥物研究與制造商協會(PhRMA)數據,1998年至今,羅氏、拜耳、默沙東等藥企巨頭已經在這一領域投入超6000億美元。
然而,絕大多數資金打了水漂,甚至有近一半新藥折戟在臨床一期。“戰況”異常慘烈。
數據顯示,1998-2017年,全球有146個阿爾茨海默病藥物在臨床中失敗,臨床失敗率超97%。
1993-2003年,是AD藥物上市的高峰期。
這十年間,先后有5款治療阿爾茨海默癥的創新藥獲FDA批準上市,分別為First Horizon的他克林、日本衛材的多奈哌齊、瑞士諾華的卡巴拉汀、美國強生的加蘭他敏和德國Merz的美金剛。
但2003年之后,AD這一細分賽道一連16年都沒有新藥上市。他克林還因為會引發強烈的肝毒性,于2012年撤出美國市場。
禮來的Solanezumab曾被寄予厚望,因為它是為數不多挺過臨床二期的藥物。但很可惜,Solanezumab把禮來的CEO都熬退休了也沒上市,最終死在了三期。
動輒數億美元的投入,以及并不明朗的前景,讓很多藥企“繳械投降”。
市值萬億的輝瑞就曾對外宣布,由于研發成本高昂且療效較差,將不再嘗試研發治療阿爾茨海默癥的新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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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彼岸,有一群人開始另辟蹊徑。
中國是阿爾茨海默癥患者最多的國家之一。根據《中國阿爾茨海默病報告2021》數據,2019年中國現存阿爾茨海默癥及其他癡呆患病人數為1324萬例,約為全球總數的五分之一。
而且,在中國阿爾茨海默癥患者中,有近13%尚且“年輕”。
40歲的胡俊潔是一名阿爾茨海默癥患者。胡俊潔性格開朗,與老公在山東德州經營一家熟食店。4年前,她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曾經能唱會跳的胡俊潔,如今歌詞、曲調一樣也記不住了。
和胡俊潔一樣,年紀輕輕就得了阿爾茨海默癥的中國人還有122萬人。世衛組織數據顯示,中國阿爾茨海默癥患者中,41-60歲的中年人占比高達12.51%。
耿美玉是胡俊潔的山東老鄉,也是中科院上海藥物研究所研究員。
阿爾茨海默癥是她的研究方向之一。彼時,國際醫藥巨頭接連在AD藥物上栽跟頭,當時大熱是“腦腸軸”開始進入耿美玉的視野。
既然在大腦上做文章不行,何不試試在肚子里做文章?
所謂“腦腸軸”,就是大腦和腸道之間聯系密切,可以相互影響。例如,人們在情緒緊張時,會引起腹瀉、腹痛等反應。
按照耿美玉的說法,GV-971(九期一)通過抑制腸道菌群特定代謝產物的異常增多,可以減少外周及中樞炎癥,從而改善認知功能障礙,治療阿爾茨海默癥。
清華大學生命科學院教授鐘毅和清華藥學院教授汪艦則從“遺忘機制”出發。
“老年癡呆癥患者是遺忘機制太活躍,這個名為‘Rac1’的調控旋鈕可以調節遺忘機制。”鐘毅說,通過將Rac1介導的遺忘開關作為靶點設計治療方案,或能找到治療阿爾茨海默癥的方法。
新藥研發需要投入大量資金,鐘毅找到了聯想,耿美玉搭上了呂松濤。
今年4月13日,鐘毅創辦的卓凱生物完成數千萬元B++輪融資,由聯想旗下的君聯資本獨家投資。卓凱生物是鐘毅于2001年創辦的,但直到2015年才首次拿到融資。
獲得融資的卓凱生物,在新藥研發上也加快了腳步。
2017年,卓凱生物完成靶向Rac1分子篩選,建立了小分子藥物JK-50561研發管線;2021年3月,JK-50561獲得國家藥監局藥品審評中心的臨床試驗默示許可,9月完成首例入組。
作為全球首個從遺忘角度治療阿爾茨海默癥的新藥,目前,JK-50561臨床Ia期試驗接近完成,預計在今年下半年進入二期臨床試驗。
另一邊,耿美玉將GV-971引薦給了綠谷制藥的呂松濤。
呂松濤曾是保健品大佬。當初和史玉柱分家后,呂松濤憑借被包裝為“抗癌神藥”的中華靈芝寶,俘獲了一眾老年人。后來,綠谷頻頻被起訴,其產品也因為發布違法廣告多次被點名。
在佛學大師南懷瑾的太湖學堂閉關了一年多,呂松濤出關后發愿要做“人類最期待的藥”,耿美玉就帶著GV-971來了。
2019年11月,全球阿爾茨海默癥市場16年無新藥上市的魔咒被打破,中國藥監局有條件批準GV-971作為國家I類新藥上市,這也是我國第一款治療阿爾茨海默癥的原創藥。
按照呂松濤的說法,只要吃了這個藥,過上6-9個月,輕中度阿爾茨海默癥患者的癥狀就會明顯減輕。
甚至還可以寫小說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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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喜大普奔,沒想到半路殺出個饒教授。
2021年1月21日深夜,北大終身講席教授饒毅發出一封讓中國學術界震蕩的舉報信。耿美玉和她主導研發的GV-971被推向風口浪尖。
爭議主要有三點:學術造假、作用機制不明確,以及未經過充分的臨床試驗。
學術造假問題,官方已經蓋棺定論“不存在造假”。不過,對于GV-971本身的藥物效果,仍存在諸多質疑。
一方面,GV-971三期臨床周期太短,僅36周。要知道,禮來的Solanezumab在40周時還被認為有效,但進行到80周,該藥物被證明無效。另一方面,GV-971在中國屬于“有條件上市”,即上市后仍需進行藥理機制、安全性研究。
不過,這并不影響GV-971在市場上乘風破浪。
GV-971上市23天,銷售額就達到1.79億元,斷貨更是常態。就在三個月前,GV-971還獲得FDA批準,目前正開展國際二期臨床試驗。
這種冰與火的體驗,美國醫藥巨頭渤健也深有體會。
就在GV-971獲中國藥監局批準上市后一年半,2021年6月,渤健的Aducanumab(阿杜卡瑪單抗)獲FDA批準上市,成為歷史上FDA批準上市的第6款AD新藥。
當晚,渤健股價暴漲,觸發兩次熔斷,公司市值一天增加了千億元。甚至有專家預測,Aducanumab將成為“下一代藥王”,銷售峰值或超百億美元。
與市場的樂觀反應截然不同,科學界一片反對聲。
因為臨床試驗顯示,301號阿爾茨海默癥患者使用Aducanumab后,其認知能力提高沒有統計學意義,而302號患者認知能力有一定程度提高,具有統計學意義。也就是說,有一部分統計結果并不真實可信。
并且,患者在使用Aducanumab后出現了很大的副作用。
從渤健公布的數據看,在接受高劑量Aducanumab的患者中,III期試驗里有35%的患者出現腦水腫,20%左右的患者出現微出血。
2020年11月,FDA曾召集外部專家小組開會討論Aducanumab生物制品許可申請。
彼時,專家一致認為,沒有“強有力的證據”證明該藥物有效,故而否定了渤健新藥的上市申請。但如今時隔7個月,Aducanumab又突然獲批,引發學界不滿。
哈佛生物倫理學家Kesselheim甚至認為,“Aducanumab的批準可能是美國近期歷史上最糟糕的藥物批準決定。”
但不可否認,正是這些看似“糟糕的決定”,讓藥企有了繼續研發的沖動,也讓千萬阿爾茨海默癥患者看到了希望。
Aducanumab獲批后,禮來也不甘示弱地向前走了一小步。其發的阿爾茨海默癥藥物donanemab獲美國FDA授予突破性療法認定。今年4月8日,Donanemab剛剛在中國申報臨床。
國內藥企也在加速對阿爾茨海默癥新藥的研發中。
2月28日,先聲藥業(2096.HK)與德國公司Vivoryon宣布,雙方合作在中國開發的阿爾茨海默癥新藥SIM0408獲國家藥監局藥品審評中心批準,在中國進入臨床試驗。
新華制藥(000756.SZ)與沈陽藥科大學合作研發的OAB-14,已完成發現階段全部工作,如藥物設計、藥物初步毒性評價等。
此外,還有康弘藥業(002773.SZ)、長春高新(000661.SZ)等藥企都在阿爾茨海默癥領域有所布局。據不完全統計,2021年,阿爾茨海默病領域發生了74起融資事件。
盡管部分新藥獲批看似是“糟糕的決定”,場上的資本看似無情,但它們是患者唯一能抓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