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錢伯彥

6月10日，美國勞工部公布的5月通脹數據再次震撼全球市場。8.6%的同比漲幅不僅超出市場預期，更一舉刷新了1981年12月以來的通脹紀錄。

在市場對于美聯儲即將加大加息幅度的預期刺激下，6月10日美股全線收跌。其中道瓊斯指數下跌2.73%，報收31393點；標普500指數下跌2.91%，報收3901點；納斯達克指數下跌3.52%，報收11340點。

債市方面，美國國債收益率全線上升，其中10年期美債收益率已高達3.16%，處于十年以來最高位。而對于聯邦基金利率更加敏感的2年期美債和5年期美債收益率則分別升至3.06%和3.23%，與10年期收益率相比再次出現國債收益率倒掛。

一般而言，收益率的倒掛意味著短期的高利率將抑制經濟增長，或者經濟長期增長潛力將難以支撐短期高利率。

市場對于美聯儲加息的強烈預期也推動美元指數再次突破104關口。美元指數主要用于衡量美元兌歐元、日元、英鎊等6種主要國際貨幣的匯率變動。今年年初以來，在美聯儲與歐洲央行的利率政策差異推動下，美元指數從95一路單邊上漲至104左右，強勢美元既削弱了美國的出口競爭優勢，國際資本的流入也使得美聯儲收緊流動性的努力更加艱辛。

通脹預期正在扭轉

8.6%這個數字背后更大的意義在于扭轉了市場對于通脹的主流預期。尤其是美國勞工部公布的4月通脹數據（8.3%）一度較3月（8.5%）有所改善之后，外界對于通脹仍將處于高位運行、但已經見頂的觀點多持肯定態度。

即便是美國財長耶倫在6月7日聽證會上辯護時也表示，通脹未來可能將仍在高位運行，但對于通脹惡化只字未提。當時市場普遍預計5月的通脹數字將在8.2%至8.3%之間。

5月通脹數據發布后，一些經濟學家表達了更為悲觀的通脹預期。

“通脹（顯然）遠未見頂，未來還會有更高的數字”，證券經紀公司Ava Trade首席市場分析師Naeem Aslam表示。富國銀行高級經濟學家Sarah House則表示：“我們懷疑，強勁的通脹趨勢將持續整個秋季，并最早可能在之后月份中將通脹數字向9%進一步推高”。

5月創新高的通脹也暗示著，單純的供應鏈問題以及俄烏沖突造成的國際能源價格短期沖擊已經越來越難以解釋蔓延至全行業的價格上漲，關于美國即將邁入通脹-工資螺旋的推斷正在變得愈發有市場。而諸如美聯儲“穩定的通脹預期”的含蓄表達也顯得愈發無力。

雖然能源大類（同比上漲34.6%）依然是價格上漲的主要推手，但是美國的物價上漲已經明顯從能源行業蔓延到了幾乎所有行業。其中食品類價格同比上漲10.1%，新車以及二手車價格分別同比上漲12.6%和16.1%，服飾類價格同比上漲5%，住房成本同比上漲5.5%，即便是價格相對穩定的醫療服務和醫療保健品價格也分別同比上漲了4%和2.4%。

伴隨著遲遲無法見頂的通脹而來的則是大幅下滑的消費者信心。

6月10日，密歇根大學公布的6月消費者信心指數初值僅為50.2，創下歷史新低，不僅遠低于5月終值58.4，也大幅低于外界預期的58.2，而公眾對明年的預期通脹率也上升至5.3%。負責制定該系列數據的密歇根大學調查主任Joanne Hsu在一份聲明中表示，雖然目前為止美國消費者支出仍保持強勁，但消費者們普遍強烈擔心通脹將侵蝕收入，88%的消費者預計美聯儲利率明年將繼續上升，該比例同樣創下歷史新高。

美聯儲會大幅加息嗎？

超預期的通脹引發了市場對于美聯儲進一步快速加息的猜測。荷蘭國際集團ING的首席國際經濟學家James Knightley表示，5月通脹的攀升加大了美聯儲大幅加息以抑制通脹的壓力。

美聯儲此前已經于3月16日和5月4日兩次分別加息25個和50個基點，目前聯邦基金利率區間為0.75%-1%。5月4日公布的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貨幣政策會議（即FOMC議息會議）的會議紀要顯示，包括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內的多數聯儲官員均認為需要在6月和7月分別再次加息50個基點，以將聯邦基金利率進一步提高至1.75%-2%區間。

6月和7月的議息會議將分別于6月14/15日以及7月26/27日舉行。

雖然美聯儲的會議紀要以及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多個場合下的加息表態都顯得美聯儲“鷹味十足”，尤其是相比于歐洲央行直到7月才決定首次加息的“鴿派操作”，但是在5月通脹數據出爐之后，美聯儲顯然需要再次向市場釋放新信號。

芝加哥商品交易所的經濟學家Erik Norland表示，通脹數據強化了美聯儲反應過慢（的形象），為了應對超預期的通脹，美聯儲或許不得不將加息幅度突破50個基點來應對現狀。事實上，如果扣除當前的通貨膨脹，美聯儲的實際關鍵利率為-8%。巴克萊銀行首席美國經濟學家Jonathan Millar也在當天的報告中寫到，美聯儲有充分理由在6月或7月以超出市場預期的幅度加息。

但考慮到鮑威爾本人在5月的會議紀要中并未對一次性75個基點的加息表達過贊同態度，包括富國銀行在內的部分銀行則認為，美聯儲將在6月和7月維持兩次50個基點的加息幅度不變，向市場釋放信號的途徑可能著眼于9月21日的議息會議。

此前，各地區聯儲主席在5月議息會議上無法就9月加息幅度、甚至加息與否達成一致。其中鷹派的克利夫蘭地區聯儲主席Loretta Mester和圣路易斯地區聯儲主席James Bullad支持50個基點或以上的加息幅度，而鴿派的芝加哥地區聯儲主席Charles Evans和費城地區聯儲主席Patrick Harker則基于通脹可能見頂的預期，支持更為保守25個基點的加息幅度。亞特蘭大地區聯儲主席Raphael Bostic甚至表示存在停止加息的可能性。

鮑威爾本人在接受《華爾街日報》采訪時則“滑頭”地表示需要視屆時通脹數據而定。在5月的新聞發布會上鮑威爾表示，美聯儲既需要保持靈活性，也要努力避免增加不確定性。而這個所謂的“不確定性”則被外界解讀為超出預期的加息幅度。

如今，在下周的新一輪議息會議上確定9月至少50個基點的加息幅度似乎是向市場釋放積極信號的最好契機。

如果將加息幾乎板上釘釘的9月納入計算，美聯儲自2004年以來從未有過連續五次在議息會議上決議加息，而且上一輪加息周期的每次加息幅度均為25個基點。高盛首席經濟學家Jan Hatzius預計，聯邦基金利率區間將在2023年一季度升至3.0%-3.25%。德意志銀行則預計美聯儲將保持50個基點的加息幅度直至12月，并在此之后恢復25個基點的常規幅度。該兩種預測都意味著美聯儲將于11月和12月議息會議上選擇繼續加息，相當于今年連續七次議息會議決議加息，這將是1980年代以來最激進的貨幣緊縮政策。

鮑威爾和耶倫的兩難

如此迅速的加息也引發了外界對于利率快速上升將導致經濟陷入衰退的擔憂。摩根大通首席執行官Jamie Dimon和高盛總裁John Waldron都表達了“高通脹將引發經濟颶風”以及“經濟將更加艱難”的預測。

5月25日，美國商務部公布的修正后數據顯示，美國第一季度經通脹調整后的國內生產總值折合年率下降1.5%。而財政部長耶倫則在6月9日強調：“我認為我們不會出現衰退“，雖然經濟增長會放緩，但是美國的消費需求依然強勁、投資支出依然穩健。

與需要將“衰退”一詞明確擺上臺面的耶倫不同，美聯儲雖然會在會議紀要中提及經濟衰退的可能性，但是傳統上美聯儲議息會議的決議之中僅會提及失業率，作為對經濟衰退可能性的一種隱晦表達。

6月開始，美聯儲在加息之外還正式開始縮表進程，計劃從6月的475億美元規模逐步擴大至9月的950億美元，包括600億美元的國債以及350億美元的抵押貸款支持證券（MBS）。

雖然美聯儲已經多管齊下從市場撤走流動性，但是外界對于鮑威爾和耶倫的批評依然一直不斷。

特別是隨著美國秋季的中期選舉逐步臨近，高位的通脹數字已經成為了共和黨人批評耶倫以及其背后拜登政府的有力論點，并創造性地將使用了“拜登式通貨膨脹”（Bidenflation，派生自Inflation）一詞指責通脹應當歸咎于拜登1.9萬億美元的美國救援計劃（ARP，即American Rescue Plan）。

耶倫在6月9日的聽證會上承認，自己與鮑威爾在2021年關于高通脹不可持續的預測是錯誤的，并表示“我們倆本可以避免使用'暫時'一詞”。在接受CNN采訪時，耶倫同樣表示誤判了通脹的走向。但是耶倫始終拒絕承認拜登的美國救援計劃是推高物價的因素。

一方面，耶倫認為其他各大工業國目前同樣通脹居高不下，例如歐盟統計局公布的5月通脹數據同樣高達8.1%；另一方面，耶倫相信美國救援計劃成功地解決了失業問題并表示“去年對失業率的預期超過了9%，當時最大的危險不是價格上漲而是救濟所門口的長隊”。美國5月非農部門新增就業39萬人，失業率連續三個月維持在3.6%。

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認為耶倫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以美國前財長勞倫斯·薩默斯和奧利維爾·布蘭查德為代表的經濟學家們此前就警告美國的通脹被長期低估。在硬幣的正面，耶倫為代表的財政部門的救援計劃耗資巨大；而在另一面，鮑威爾的美聯儲長期緊盯爭議較大的核心個人消費支出指數（PCE）而導致反應過慢。

相比于在聽證會上遭到質詢的耶倫，目前主要負責和拜登以及耶倫打交道的美聯儲主席鮑威爾雖然暫時能夠避開國會議員的刁難，但是6月15日的新一輪議息會議以及6月23日鮑威爾本人的國會聽證會都將得到市場和公眾的高度關注。

在諸多不確定之中能夠確定的是，正處于漩渦中心的美聯儲在下周的FOMC議息會議舉行之前不會發表任何觀點，在短暫平靜之后會發生什么，全球投資者將屏息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