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顯微故事
本職工作忙碌,為什么還兼職送外賣?對此,25歲女白領劉一顆有自己的詮釋。
可做了不久,她驚訝地發現,身邊也有同齡人從事過或正在從事這份兼職。一個新命題也隨之產生:一份看似更接近體力勞動的職業,為什么能給他們情緒價值?
圖 | 25歲的劉一顆開始兼職送外賣
劉一顆25歲,工作有4年多了,最近一份工作是在北京一家創意熱店——一種有別于傳統廣告公司的創意公司,以獨立性和創意性著稱。她在團隊里年紀最小,今年4月份工作壓力大,決定“換換腦子”,嘗試兼職送外賣。
頭幾天,她幾乎靠著客服撐下來。一次,顧客填錯收件地址,她聯系不到人,找不到地方,眼看著影響后續幾單,很著急,只好打電話向客服求助。
客服聽她是新手,給她支招,讓她先選擇其他理由結束訂單,回頭再申訴免責……“那種情況下,客服很有耐心,我就能馬上calm down。”還有一些情況是指導福利補貼,她連續幾天送了特別重的水,客服指導她申請重物補貼,后來拿到了十幾塊錢的補助。
熬過了頭幾天,兼職騎手劉一顆正式上線:白天坐辦公室,下班或周末送外賣。不久后,她捕捉到了一些與職場截然不同的“工作體驗”。
以下是關于她的真實故事:
文 | 林藏
編輯 | 卓然
“愉悅會保留很久,不快會很快消失”
一個深夜,菜鳥騎手劉一顆遇到了一場小麻煩。
送單到小區門口時,突然沖出兩只狗對著她叫,保安隨后出來指責她。劉一顆覺得委屈,兩人爭論了起來,“到最后兩個人都不知道在吵什么”。
直到顧客來取餐,這場小插曲才結束。第二天醒來,前一晚的情緒早已消失。
后來回憶起來,劉一顆笑笑:“如果在辦公室,應該沒有什么場景能夠這樣直接發泄當下的情緒吧!”
送外賣時,一個人的情緒會非常真實、及時以及實時。
如今,年輕職場人的工作狀態成為備受關注的社會話題。劉一顆身邊有同齡人,為了完成KPI,犧牲睡眠和健康。
“一個朋友生病也不敢請假,因為和同級的人有競爭關系,后來越來越焦慮,陷入惡性循環,甚至不太相信一句簡單的夸獎。別人贊美她,她就說謝謝,也不會發自內心覺得開心。”
夸獎尤其在競爭激烈的職場里并不常見,“可能要做出一個特別完美,或者是很驚世駭俗的成果才會得到贊賞,大家可能默認職場上就是來工作的,不用放入太多個人情感”。
相較之下,送外賣那幾天,劉一顆倒經常收到陌生人的認可與善意。
劉一顆身板小小的,個子不高,不管是在紅綠燈時,還是進胡同,總有大媽大爺,見到她就隨口夸:“小姑娘出來打工呀,很不錯。”劉一顆開玩笑地說:“后來,如果哪一天沒有收到類似的夸獎,我就覺得今天怎么都沒有人夸我?”
一天,劉一顆接到去網紅店排隊買牛肉拉面的跑腿訂單。她到店之后發現關門了,顧客覺得讓她白跑一趟,堅持要付跑腿費和打賞。一般來說,騎手要拍照獲得用戶確認并輸入金額,對方才能支付。
“我啥也沒有買,只能打0.1元,相當于那碗不存在的牛肉拉面值0.1塊錢,她要做支付這個動作,才能結束訂單,給我打賞。我只是個陌生人,但她愿意為我這么做,我特別感動。”
最后,她收到了總計51塊6的報酬。
圖 | 劉一顆在社交平臺分享自己送外賣的經歷。
“人之所以容易抑郁,是因為這個事越想越生氣。職場上如果有些不合理的規則,你明天、后天還要碰見。那次半夜送外賣和保安有點小爭執,這固然是非常偶然的情況,但就算被我撞見了,以后再也不會見到了,負面情緒自然不會累積了。相對的,快樂的情緒是荷爾蒙一產生,當下就能轉化成對身體的好處。”
在她眼里,送外賣時,愉悅會保留很久,不快會很快消失。
“升級打怪后,我的‘雷達’也被啟動了”
一開始決定找兼職,送外賣并非劉一顆的唯一選擇。
此前,所在小區被封,后來恢復上班,工作節奏極速升級,為了“換換腦子”,她嘗試去當一名便利店收銀員,“四處詢問,看看有沒有便利店招人,但沒人理我,去招聘網站上找,也是石沉大海”。
她又想到了開網約車或出租車,“可以看到街景,還能接觸不同的人”,可轉念一想:沒有車;就算有,停車不便,上廁所不便;機動車道的規則超級復雜……
最終,她想到了隨時往來于大街小巷的外賣騎手。
在她看來,大多數“00后”“95后”職場人進入社會的時間不長,沒有雄厚的經濟實力,工作壓力又不小。送外賣的硬件條件不復雜,工作內容也比較靈活。
“送外賣對年輕人更友好,也更簡單和純粹。”
于是,她在招聘網站上投簡歷,很快就有工作人員打來電話,后來在站長的指導下,下載騎手App,買了電動車,辦了健康證,開啟了“白天坐辦公室,晚上兼職送外賣”的節奏。
不久后,劉一顆發現,每次切換到外賣員身份后,職場人的難題與焦慮竟然有了一點解法。
劉一顆是湖南人,從小追求自己的興趣,立志做一名廣告人,畢業后輾轉于多座城市工作,積累文案創意的經驗。對她來說,腦力工作者要保持高速運轉的思緒,難免思緒疲憊。“在廣告行業,接到甲方的需求,有一些可能很難辦到,思考久了我腦子宕機了”。
廣告業里有個說法:創意就像一種化學反應,把所有的原材料都加進去了,把未經雕琢的想法靜置一段時間,創意就可能出現。
“送外賣過程中有清晰的目標感和激勵性,對我來說就是靜置的過程。”
這是她送外賣的第一周就體驗到的。她給自己設了很多目標:一天跑4個小時、今天掙80元、一周摸透10條路……“目標簡單,做法純粹,思路清晰。就像打游戲,打怪、升級、通關,每達到一個小目標,就能立刻得到反饋,當下能被滿足。”
送了兩個月后,劉一顆發現腦子動得飛快,并啟發了本職工作的“雷達”。
“之前想創意的時候我老是很緊張,現在完全不擔心,我會覺得人的腦子是無底洞,我做的就是調動所有辦法去刺激我的大腦和靈感,就這么簡單。”
此外,還有一些基于精神層面的收獲。
“我覺得當代職場人一個壓力來源在于‘不明確’。比如,什么時候才算真正干完活,這不一定有明確的指標。而且,傳統職場對一個人的期待可能是高情商、擅長察言觀色,還不能社恐,否則就顯得格格不入。但究竟怎么做才算‘高情商’?其實答案因人而異,很難有統一清晰的標準。在這樣環境下,我會覺得迷茫。”
對她而言,外賣的工作流程和內容很清晰:就是在尊重交通規則前提下把每一單送好,一個人完全負責了整個工作內容。
圖 | 劉一顆送外賣時,源自視頻截圖
“按清晰標準送單”的過程讓她暫時遠離了原本的煩惱。送外賣時經常路過一條有很多槐樹的街道,偶爾有淺白帶綠的花瓣飄下來,她覺得仿佛在畫里,時不時看到綠植和天空,當下的情緒清爽了些許。
“每天兼職送外賣的幾個小時,既能獲得工作的樂趣,又能避開本職工作暫時帶來的痛苦,很解壓。”
“哪怕微小,卻很真實”
劉一顆對送外賣有一套基于精神層面的詮釋,然而,并非每個人都感同身受。
比如,一開始去站點應聘時,站長就勸退她:“你在辦公室吹空調不好嗎?”
站長打拼幾十年,在他眼中,劉一顆像不懂事的小孩,一時興起追求新鮮感,一定干不了多久。后來,站長見她很堅持,就建議先試著跑,如果能適應,再干兼職。
更直接的質疑發生在劉一顆“火”了之后。
曾有一名自媒體博主找到她,好奇“時髦女白領與送外賣之間的沖突感”。對方輩分長,聽到“換換腦子”的答案,不太信服。兩人聊了一會兒,這個話題不歡而散。
后來,劉一顆學到新詞“炒更族”——擁有第二職業的上班族,在業余生活給自己“充電”獲得新收獲,她覺得足以概括自己的狀態,分享給對方,結果得到回復:你的核心問題是“有閑”。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劉一顆時不時感受到,自己的狀態是小眾的、非主流的。
“我覺得,我的想法并不是大多數人想聽的答案,大部分人可能還是比較能接受特別正能量和宏大的敘事,更喜歡聽感天動地的經歷。但對我來說,如果能真實地解決我此刻的焦慮,我認為也是一種價值。哪怕微小,卻很真實。”
早在5月份,博主“后廠村靜靜”分享在工作之余送外賣的經歷,就引發了不小關注。
后廠村位于北京五環外,被稱作中國互聯網的“宇宙中心”——百度、騰訊、字節跳動等落座于此,幾十萬年輕人在此打拼,這名“90后”博主正是其中一員。她這樣介紹兼職送外賣的原因:很喜歡本職工作,但有時會懷疑工作內容對公司和社會的具體價值,內心缺乏意義感。在疫情等特殊時期,將一單單送達需要的人手中,對她來說是直接可見的“價值”。
那條分享至今仍是博主點贊數最高的內容之一。有條評論得到不少贊同:情緒價值也是價值。
劉一顆也在社交平臺分享自己的經歷,被一名在西藏送外賣的“90后”看到,兩人成了朋友,彼此分享在各自城市送外賣的趣事。
還有同齡媒體人關注到劉一顆,以她為案例制作了一期探討當代年輕職場人工作狀態的視頻,在B站播放量有幾十萬,得到了不少關注。
讓劉一顆驚訝的是,當得知她在兼職送外賣,先后有五六名許久不聯系的朋友或前同事發來消息:“你也在送外賣?!”其中不乏已是管理層的前輩,還有從國外知名院校畢業的白領。
“并不是所有人為了緩解焦慮都去送外賣,這不可能。但從結果來看,送外賣的確解決了部分人的精神內耗。”劉一顆說。
在“以什么樣的狀態對待工作”的命題上,劉一顆給出了自己的期待:干主業時努力工作,做兼職時認真送單,沒單時發呆放空、珍惜寧靜——開始送外賣后,劉一顆留意到,送單高峰期后,騎手會側躺在電動車后座刷手機或午休片刻,這些畫面都印在她的腦子里。
從這個意義上,送外賣更像是“劉一顆們”對抗焦慮的行為藝術。
不久前,她用顏料在餐廂蓋上畫了朵小花,寓意:這是專屬于劉一顆的外賣餐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