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燃 李秋涵
編輯|魏佳
8月30日，《蒼蘭訣》完結，這個夏天也快過完了。
這是今年暑期檔最熱的仙俠劇。
它講述了三界最強的月尊東方青蒼和仙女小蘭花的甜虐愛情故事。開播后有一系列霸氣語錄出圈，如男主人公東方青蒼常說的“本座的人，你也敢動”，“本座命令你，以后不許弄傷自己”，“從現在起你是本座的。你屬于我，你的命屬于我，你的呼吸屬于我”等。還帶動了很多“中二”動作的流行，如月族扶額禮，說“遵命”時雙手交叉在胸前等姿勢。
年輕人的追劇熱情直觀體現在數據里。這是愛奇藝繼《人間世》《贅婿》《延禧攻略》后，平臺第四部熱度破10000的作品。截止到8月30日大結局，豆瓣上38萬人參與打分，總分7.8分，微博上僅#蒼蘭訣#一個話題就有1600萬討論，171.9億閱讀。
這讓《蒼蘭訣》背后年輕的制作團隊也受到追捧，粉絲涌到制片人微博賬號上積極互動，制片人對劇情回應的截圖，也在微博上流傳。
不過，這一切差點止步在28集。29集至34集里，女主人公小蘭花自戕、息蘭圣女復活后的情節，表現不及預期，尤其是三界最強的東方青蒼失去業火，變得不再威武霸氣時，讓觀眾出現了情緒反彈。8月29日、30日，吐槽“蒼蘭訣 仙人跳”、懷念“蒼蘭訣 前面28集”，期望#蒼蘭訣不要爛尾#的話題沖上熱搜，主創們甚至輪番被質疑。
好在最后兩集，勉強穩住了觀眾的期待。大結局當天，和#蒼蘭訣大結局好倉促#同時沖上熱搜的話題還有#我承認我昨天聲音大了點#，表示此前的吐槽猛了點。
“我承認我昨天聲音大了點，為我昨晚的莽撞自罰5杯，我們訣人就是這樣能屈能伸”，微博超話里，一則博主評論獲得了3.7萬的贊。
這樣的現象，不止一次發生在熱播劇里。一部開播前不被看好的劇集，憑借新穎的劇情受觀眾歡迎，在自來水的安利下出圈，再在結尾幾集因為不及預期的劇情表現被吐槽，這類過山車式的走向在近年反復上演。本文試圖探討的是，《蒼蘭訣》為什么火，又為什么受質疑？背后隱藏著哪些行業變化？
（以下涉及部分劇透）
01 《蒼蘭訣》為什么火了？
“小學生看有些幼稚，大學生看剛剛好”，“我是土狗我愛看”，這是觀眾提到《蒼蘭訣》時常出現的評價。
《蒼蘭訣》爆火原因，其實并不復雜。這是一部扎根在Z世代群體的圈層爆款作品。所謂圈層，即具有相同社會屬性或相似興趣愛好的人群集合體，這類作品清晰的知道目標觀眾是誰，他們喜歡看什么，就做什么，把每一環節都做到極致。
這樣的圈層內容，會自動篩選觀眾，比如相對古偶言情套路的劇情走勢，前期偏中二、幼稚的臺詞，女主角前期相對幼稚可愛的聲音，都有可能勸退部分觀眾，但這都不影響它觸達并滿足目標受眾。
從數據來看，《蒼蘭訣》觸達的00后相當多。據DT財經報道，果集·飛瓜數據顯示，抖音話題#蒼蘭訣#相關視頻播放的觀眾里，93%是女性，其中，41.6%的觀眾在18歲以下，39%的觀眾在18-23歲。也就是說，約八成是00后群體。
而從內容層面來看，《蒼蘭訣》做到了“把套路做到極致，就是一種反套路”。
霸道總裁和傻白甜的CP設定，是網文小說、影視劇里的常見配置，《蒼蘭訣》把經典人設做到了極致。
最出彩的是男主人公人設。
東方青蒼是三界最強王者，擁有不死不滅之身，能以絕對強的實力，戰勝對手水云天的一眾神仙。劇中花了大筆墨刻畫他的強大，比如在一輪巨大的月亮前，東方青蒼以睥睨眾生的姿態出現，打個響指，眼前的人就消失，他一歪頭，眼前的人就重重摔到一邊。
用網友的話來說，上一次看到這么強的角色，還是孫悟空，“邪魅狂狷”小說男主有了臉。“不像很多劇里，將男主烘托得很厲害，但到了關鍵時刻就掉線，看著不爽”，劇迷小宇對深燃表示，“這樣的設置，非常帶感”。
而女主人公小蘭花，“傻白甜”人設至純至善，隨著情節發展，她清醒又仁愛的特質充分展現，讓角色有了更深的厚度。
出彩的人設下，下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讓兩人產生感情。沿襲原著，劇情有一個強設定，即東方青蒼和小蘭花互換身體，這在仙俠劇里是新穎的設置，又由于兩人有“同心咒”，即兩人同喜同悲，命系一線，可以引發很多哭笑不得，但又十分自然的情感互動，CP感和情感的滋生順理成章。
劇情輕松有趣不失中二，這都是年輕人喜歡的元素。除了男女主的人設，劇中對親情、友情、愛情這類情感的刻畫，也都是極致的。用觀眾的話來說，除了云中君，劇中每個人都是“大情種”。現在年輕觀眾也正是喜歡這樣明確專注、明目張膽、極致的偏愛。
在畫面和BGM、OST上，《蒼蘭訣》也是近年較為出彩的劇集作品。畫面唯美，每一幀都極具漫感，滿足年輕人對仙界的浪漫想象。東方青蒼帶小蘭花看朝陽和云鯨，兩人乘坐巨龍回蒼鹽海，都是讓觀眾反復提及的畫面。OST會在合適時候“戰歌”起，進行情感渲染和烘托，這都是《蒼蘭訣》能吸引觀眾的原因。
其實這部劇背后有不少常見的套路，如東方青蒼原本斷情絕愛，因為同心咒關心小蘭花，讓她誤以為自己對她有情，和此前大火的仙俠劇《香蜜沉沉燼如霜》里吃下殞丹不懂情愛的錦覓，讓男主旭鳳誤以為她對自己有情，模式如出一轍。在小蘭花成為息山神女后的失憶環節，東方青蒼成為小蘭花的仆人，與前期角色互換，為了喚醒小蘭花記憶，也是偶像劇常見的追妻套路。
但從效果來看，這并沒影響到劇情的觀感。極致人設帶來極致爽感，把Z世代年輕人喜歡的元素做到極致，扎根圈層用戶，是《蒼蘭訣》火的前提。
緊接著更關鍵的動作是怎么讓圈層用戶發現它。在此前的一次交流中，該劇總制片人王一栩就提到，不管是此前的《晨陽》，還是《從前有座靈劍山》《怪你過分美麗》，其公司恒星引力基本上都是在主打某一個圈層，只不過這個圈層人群有大小。
“大眾爆款只要買熱搜、全行業發稿，就觸達用戶了，但圈層爆款的核心難點在于，怎么樣把這個圈層內的好內容，分發給相應圈層內想看的用戶”。王一栩表示。
王一栩提到，他們團隊是一群年輕人，也充分互聯網化，每一個平臺都會玩，會在每個適合的平臺上釋放適合的內容宣傳作品，包括抖音、小紅書、B站等。
根據深燃觀察，這次宣發里，抖音或助力不少。《蒼蘭訣》東方青蒼開掛名場面、影視劇OST、中二場面模仿，這里不少網友都真切的玩了起來，這也是愛奇藝與抖音宣布合作后，明顯受益的作品。
王一栩對深燃解釋，做劇“術”的部分他們其實已經不太糾結了，包括《蒼蘭訣》在內的新內容，都是先定價值觀再投入創作，選擇價值觀契合的創作者合作，不會單純的追求爽感或者情節。
02 結局倉促，口碑差點沒穩住
盡管在前期享盡了贊美，在28集之后，《蒼蘭訣》一度面臨口碑崩塌的危機。直至36集大結局更新完，交出了中規中矩的結尾后，才算是扳回一城。
小宇就向深燃表達了疑惑，在31集全劇高潮部分里，為了讓小蘭花戴著的能吞噬她生命的骨蘭掉下來（劇情設置是，小蘭花越愛東方青蒼，骨蘭越緊），東方青蒼開始疏遠小蘭花，但到了大戰當天，又輕易的讓弟弟巽風拿著承影劍殺了小蘭花，等感知到小蘭花瀕死時，又不顧戰場上的月族子民，趕去救她。這讓小宇感覺到情節明顯不合理。
在29集到34集，像這樣不夠連貫的劇情不少。第31集的仙魔大戰，沒有細節，也沒有力量的對峙。不論是大戰之前，東方青蒼為了拯救小蘭花刻意疏遠她，還是小蘭花蘇醒后，為了避免東方青蒼再受痛苦而假裝失憶，都有鋪墊不夠，為虐而虐，為反轉而反轉的問題。
面對質疑，王一栩在微博上回應，《蒼蘭訣》的立意是“愛與和平”。
觀眾能從不少情節設置里感受到創作者不想讓劇情止步于“好玩”層面，不過在執行時，創作者還是有不少有待提高的地方。《蒼蘭訣》在升華價值觀時，不少細節烘托得不夠，走勢變得不夠順暢。
比如東方青蒼的人設是三界最強，隨著后續劇情的推進，斷情絕愛的他，開始感受七情六欲。他不能放下肩上的責任，同時又不愿犧牲小蘭花，選擇使用有害的“祟氣”強大力量應付對手，讓觀眾看到他脆弱和人性的一面。這的確能升華主題，不過在處理過程中，沒有平衡好爽感，容易陷入俗套的敘事邏輯里，在36集大結局東方青蒼獲得更強的琉璃火前，不少觀眾不愿意買單，認為“主角人設前后期也很割裂”。
一位網友就提到，觀眾喜歡男主人設甚至大于了磕CP，“所謂大愛，不應該抹殺男主傲慢自強堅韌永不低頭的品格”，后期強大男主變奴仆，是不少觀眾不愿接受的情節。在社交平臺上，吐槽最后6集節奏太快太亂的聲音，也不在少數。
不過這一切質疑在35集、36集播出，HE（圓滿結局）來臨后，被安撫了下來。
影視行業資深從業者、導演麥田告訴深燃，在他看來，觀眾觀劇需求包含兩種，一種是能量需求，即在作品中看到美好，獲得力量，另一種是逃避需求，用劇中的圓滿來抵抗現實生活的無能為力。據他觀察，步入社會的22歲以上的觀眾，逃避需求更多，22歲以下的年輕觀眾群體，更多是能量需求。
此前他們在打造針對Z世代觀眾的古偶劇《等到煙暖雨收》時，根據觀眾反饋，在有限時間里他們將be結局（悲劇結局）改為了開放式結局。“當時我們看到受眾女生群體年齡層較小，受眾內心期待更圓滿的結局，作為創作者來說，如果能滿足，是要滿足觀眾的”，他表示。對于這個年輕群體來說，能量需求更重要。
根據他觀察，不單是《蒼蘭訣》，今年的熱播劇《星漢燦爛》《沉香如屑》《夢華錄》等，背后的核心本質是，“觀眾現在真正的心理訴求是，我要很輕松的，談一場曲折離奇的戀愛，這其中，輕松很重要”。
這或許也是為什么《蒼蘭訣》在最后幾集走向虐戀的部分，觀眾開始不買單，又因HE結局接受度變高的原因。
03 成敗皆因“太年輕”
在《蒼蘭訣》熱播前，仙俠劇套路化一直廣受質疑。問題或許不在于對大IP、流量演員的依賴，事實上，類型只是一個碗，它可以盛放的內容很豐富，故事的主要框架前人都寫盡了，只要在經典敘事框架上，加上能讓觀眾投入其中的人物和故事，就能獲得一定市場。
相比于類型的探討，更值得關注的，是背后正在冒頭的年輕公司。
《蒼蘭訣》制作公司僅成立4年，創始人王一栩33歲。近年熱播的受年輕人喜歡的劇集，背后都站著相當年輕的團隊，比如2019年熱播的《陳情令》，制片人為90后，2021年熱播的《山河令》以80后、90后年輕人為主力班底，還有此前熱播的《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以家人之名》《我在他鄉挺好的》，背后的創作團隊，也都相對年輕，大多數是90后，有的是第一次制作長劇作品。
他們創作的優勢是，他們本身就是所創內容的用戶，從自己的本心出發，在感知觀眾喜歡的內容上有優勢。資深制片人孫雯姬也告訴深燃，現在的劇集大都是以年輕人視角為主題，他們也會有意識的選擇年輕編劇，這樣代入感、體驗感更強一點。
“我們不是按照某一種方法論或某種市場規則去做一個什么東西。這個東西是源自我們的內心、源自我們的生活，覺得它本應該就是如此的。”一位打造過爆款劇的年輕制片人曾這樣表示。
這樣的敏銳度能讓他們很快知道觀眾需要的是什么。
不過另一方面，這類作品，也很容易陷入“爛尾”的爭議。比如《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以家人之名》《下一站是幸福》，也都像《蒼蘭訣》一樣，因為“爛尾”的質疑被吐槽上熱搜。
來源 / 《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宣傳海報
這背后或許也和年輕團隊的特質有關。
對于寫結局，孫雯姬分享，十年前在“好萊塢編劇之父”羅伯特麥基的分享課上，有一句話讓她印象深刻，“你要給觀眾他想看到的結尾，但是不要讓他猜到過程”。“電視劇始終是大眾商品，需要給大眾喜歡、能接受的結局，你可以使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到達，但一定是積極向上的”。她說。
她告訴深燃，一般而言，寫劇本最難的是寫到三分之二的時候，這是開始收尾的節點，前期埋的線特別多，要怎么收回來，很見功力。從編劇自身角度來說，人也有惰性，前期激情就用完了，這時候更需要技巧，“就像談戀愛一樣，前期熱度很夠，到后面感情應該用什么維系，很考驗經驗。”
“年輕編劇寫劇本，起頭都起的很好，但缺乏持久性，寫到一半寫不下去，人物塑造有斷裂感，無法按照既定的走向繼續”，她表示，這背后有技術和經驗的欠缺。
一位當時因結局被視為爛尾被罵上過熱搜的爆款劇年輕編劇就告訴深燃，在創作上，“結局是卡得最死的”，創作者需要平衡各方需求，以最安全的方式走向真善美大團圓結局。但年輕編劇容易出現的問題是，會像寫小說一樣寫劇本，無所顧忌，到最后又要強行收尾，那么結局就極大概率會崩”。
他舉例，“比如前面一直講的是復仇，講亦正亦邪、突出爽感，但結局注定不能這樣，又沒有圓好，這就多少會讓一部分觀眾不接受。”
這不一定就是《蒼蘭訣》最后六集出現爭議的原因。但最后節奏略快、故事順暢度和完成度不及前面部分，也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創作者經驗上的不足。
可以說，《蒼蘭訣》表現出了年輕團隊打造作品應有的優點和缺點，不過有這樣的完成度，已經是當下仙俠劇里難得的，也不妨礙它成為這個夏天最熱的劇集。
影視行業是一個“論資排輩”的江湖。近年一個明顯的現象是，一些有過成熟作品的資深創作者，憑借資歷手握大量資源，但后續的創作越來越遠離市場，他們用數據揣測年輕人喜歡什么，在創作里臆想年輕人生活，高投資項目頻頻出爛劇，創作出很多讓觀眾無語甚至憤怒的劇情。
但另一方面，這也是一個在加速迭代的江湖。一群懂得年輕人喜好的年輕團隊正在出現，他們還不夠成熟，但進步迅速。
《蒼蘭訣》的大火，再次說明，觀眾其實是寬容的。“希望《蒼蘭訣》不是頂峰，而是開端”，一位網友表示。
文中未標注配圖來源于《蒼蘭訣》劇照。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小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