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王磬

小喬是韓國慶熙大學的一名中國學生，這是她在首爾留學的第一年。

10月29日晚上，小喬與朋友相約來到了首爾著名的梨泰院。她告訴界面新聞，這是“韓國萬圣節最有氛圍的一個地方”。剛出了地鐵站，她們就感到人特別多。逛了一會之后，就開始看到救護車一輛接著一輛駛來，伴隨而來的還有刺耳的警報聲。

她和朋友剛開始還以為是演習。直到看到有人從一條小巷里被擔架抬出來，送上救護車，她們才開始感到不對勁。她記得其中有一位歐洲男生，“看得出他特別痛苦，整個人在打顫，腳上只有一只鞋，腳踝通紅，感覺應該是骨折了”。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被抬了出來，她們這才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么很嚴重的事情。

因為新冠大流行而暫停了兩年的萬圣節活動在今年回歸韓國，被壓抑許久的熱情在一夜之間爆發。許多像小喬一樣的年輕人，本以為這會是一個愉快的夜晚，但沒想到卻變成了一場噩夢。

由于數千人擠在梨泰院的一條狹窄小巷里，導致致命的人群擠壓和踩踏，造成了至少154人死亡，其中包括4名中國公民。這是韓國和平年代最嚴重的事故之一，也讓整個社會陷入了哀悼與反思之中。

“救護車與消防車一輛接著一輛來”

跟小喬類似，29日晚，中國女生朱英也抱著熱鬧一下的心態來到了梨泰院。

大約晚上10點左右，她與朋友打車前往梨泰院，但在接近核心區域時開始堵車。她們決定下車步行。她告訴界面新聞，由于是萬圣節，她們“想畫一個夸張一些的妝”，就在主街上的一個化妝品店里停了下來，待了“十幾二十分鐘”，那時還沒感覺有異常。到10點半左右，當她們從店里出來時，已經看到第一輛消防車停在十字路口了。

根據韓聯社報道，當晚10點15分左右，首爾消防部門首次接到求助電話，梨泰院的一條小巷子里有人被困，并于半小時后發布了應對第一階段命令。11點13分發布了應對第二階段命令，11點50分發布了應對第三階段命令——通常來說，第三階段是向非常大規模的災難下達命令的階段。

事發地點在與主街直接相連的一條小巷子上。北邊連接著繁忙的餐飲區，南邊是一條主要街道，東側是哈密爾頓酒店。

朱英對界面新聞表示，她和朋友在主街上看到消防車時，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因為那片就是很熱鬧，所以我們還是在往小巷的方向走。”但是人行道已經水泄不通，她們被堵在了十字路口上，開始看到不少人舉著手機在拍。她們起初還以為有明星來了，然后看到救護車也開了過來，還有警察試圖想要往里走。她想起之前看到過的踩踏事故新聞，一下子緊張起來，就跟朋友說趕緊走。“不要看熱鬧了，不管是什么明星，這么多人容易出事”。

事實證明了朱英的擔憂。在往外走的路上，她們看到救護車與消防車一輛接著一輛來，還有扛著攝像機的人。接著她們看到了網上的視頻，才確定出事了。朱英事后想起來感到很后怕。她意識到，當她們在主街的化妝店里停留的時候，踩踏事故剛好在旁邊的小巷里上演。

妮妮是一位居住在首爾的中餐廳老板，她也在當晚帶著家人去了梨泰院，并且在事故發生之前的幾個小時經過了事發的小巷。她告訴界面新聞，那時大約7點20分，小巷里已經是人擠人了。

“后面一直有人嗷嗷叫，人群里有人倒下，和我們一起的人也差點跟著摔倒”。她們帶著孩子一起，覺得情況不妙，趕緊把孩子推進旁邊的酒吧，隨后她們也擠了進去，又在酒吧里待了幾分鐘，看到有縫隙了才趕緊擠出來、走到大馬路上。

“周圍的音樂聲太大，我們的喊聲被淹沒了”

事發之后，韓國當局立即宣布將就事故原因展開詳實調查。就目前了解的信息來看，節慶期間突然涌入的大量人流和小巷的地形可能是罪魁禍首。

據報道，當晚聚集在梨泰院的至少有10萬人，大多數年齡在30歲以下，其中又以年輕女性居多。由于前兩年的疫情管控，韓國的集會規模受到控制，此次萬圣節活動正值防疫放開不久，吸引了大量關注。

朱英告訴界面新聞，韓國在今年夏天的時候剛剛放松了疫情控制，又趕上萬圣節這樣一個“可以打扮的節日”，年輕人都很激動，沒想到都去了梨泰院。她看到新聞后感到很唏噓，因為“好多都是特別年輕的人，好多都是女孩子”。她認為可能是發生踩踏事故的時候，女生身子比較單薄、更難脫身。據目前官方公開的統計，64%的死難者是女性。

另一個原因是小巷的地形。界面新聞此前已有報道，這是一條寬不足4米、長41米的下坡后巷，最寬處僅勉強容納6個成年人并排通過。從現場圖片可以看出，這里的傾斜度在30度以上，其形狀猶如一個平面的漏斗。此外，小巷的兩側是各商家的外墻，逃生的物理渠道極其有限。

數千人瞬時通過這么狹小的空間，此時若有人在低處失足，或者后面的人往前推搡，其后果可想而知。事發后幸存的目擊者稱，10點半左右那里突然人滿為患，下坡方向中間有人被絆倒，隨后上方傳來一股推力，觸發了“多米諾骨牌”效應，最低處堆疊了五六層人。堆得最深處的人被壓了一個多小時。此類傷亡的主要原因是機械性窒息而死，也可因上腔壓力增加，導致腦出血或心衰。網傳的現場視頻顯示，有被緊緊夾住的人虛弱地說著“救命”。

17歲的韓國高中生Kim Seo-jeong在當晚8點與朋友一起進入小巷，兩個小時后才終于“逃”了出來。她告訴《紐約時報》，她們幾乎無法向前邁出一步，在一小時后放棄了前行的念頭，想要轉身回家，但也無法向其他方向移動。

她說，“有人從我們身后推著。我們前面的人受力往下走。一群年輕人一邊使勁往下推，一邊高喊著‘推! 推!’然后我前面的一個人滑倒了，我也倒了下去。我身后的人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下，我下面的人和我上面的人都倒下了。我幾乎無法呼吸。我們大聲求救，但周圍的音樂聲太大，我們的喊聲被淹沒了。”

“是很多普通人幫忙把傷者抬出來”

對人流缺乏準確的估計與有效的管控，也被認為是事故發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朱英告訴界面新聞，現場的人流管控很糟糕。她看到的情況是，即使是在警察到達現場之后，也沒有第一時間驅散人群。由于人太多，很多救援人員也沒法擠進去展開救援，痛失黃金窗口期。

小喬也告訴界面新聞，來到現場的警察和救援人員不夠，是很多普通人在幫忙把傷者抬出來做心肺復蘇。

有聲音認為，地方政府未能就活動提前制定安全措施。韓聯社披露，梨泰院洞所在的龍山區在10月27日舉行了“萬圣節應對緊急對策會議”，但只是發布了防疫與主要設施安全檢查的相關資料，并未包含針對大規模人群聚集的對策。

《紐約時報》分析指出，韓國警察其實通常非常善于控制人流，以至于該國的抗議集會往往看起來像編排好的活動。但萬圣節的集會與通常的政治集會不同。韓國法律規定，如果是政治集會，必須提前向當局申報，以便他們有時間準備控制人流，而在大多數萬圣節期間，來到梨泰院的年輕人自由地大量聚集，沒有舉辦大型有組織活動所需的限制或許可證。

韓國崇實網絡大學消防防災系教授樸載晟分析說，此次活動屬于市民自發舉行的慶祝活動，沒有主辦方，安全事宜未能在開始前得到充分討論，導致準備不足。

首爾警方回應稱，他們當晚沒有準備好，部分原因是他們的力量在白天的時候被轉移到附近地區，那里正在舉行反政府和其他抗議集會。

內政部長李尚民在事發第二天的記者會上稱，與往年相比，今年的人群并沒有大到令人擔憂的程度，因此警察部隊被分散到全市的各種抗議活動中。

公民安全社會聯盟稱，在梨泰院發生的事情引發了對政府安全標準的質疑，放大了政府未能從過去的經驗中吸取教訓。這并非韓國首次經歷“節慶變噩夢”的情況。2014年10月17日，城南市一場戶外音樂會的16名觀眾被塌陷的通風設施砸中而喪生。

這一次的死傷規模，已經超出了韓國在和平時期經歷的任何一次事故。整個韓國都進入了哀悼期，人們在梨泰院地鐵站出口的一個小型臨時祭壇上獻上白菊花和蠟燭，并將在包括首爾市政廳廣場在內的許多地方設立遇難者紀念碑。

在首爾經營中餐廳的妮妮告訴界面新聞，平時周末客流量其實都很大，但周日（事故發生的第二天）人明顯少了許多。她覺得可能是因為大家都在惋惜，死傷者們都很年輕，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高鉑寧對此文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