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安晶
距離11月8日中期選舉不到一周時，鮮少參加現場競選活動的美國總統拜登發表演講，呼吁選民投票。
演講控訴了國會山騷亂、前總統特朗普拒絕承認總統大選結果，警告美國民主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威脅，呼吁選民用中期選舉投票來捍衛民主。
對于美國經濟，拜登在20分鐘的演講中只提到過一次。但各大民調顯示，經濟和通脹才是選民在中期選舉中最關心的問題，遠超民主、墮胎權、移民和控槍。
拜登在如此關鍵的拉票演講中避開選民最關注的話題，也反過來印證了經濟是此次選舉中民主黨難以繞開的死穴。
美國遭遇40年來最嚴重通脹、經濟衰退可能增大，讓民主黨喪失了保住國會兩院控制權的可能。中期選舉投票前的綜合民調顯示，民主黨丟掉對眾議院控制權幾成定局，連參議院都可能落入共和黨之手。
如果共和黨在中期選舉中獲勝，將對美國內政產生哪些影響？中期選舉是否會影響美國的外交政策？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吳心伯和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政治研究室副主任劉衛東為界面新聞進行了解讀。
共和黨拿下眾議院會怎么樣？
本次中期選舉將改選眾議院的全部435席，每州在眾議院中的席位數取決于該州的人口多少，眾議員任期為兩年。目前民主黨在眾議院占多數席位。
眾議院和參議院一樣都擁有立法權。眾議院表決的法案需經過參議院表決，兩院通過后再交由總統簽署實施。
根據美國憲法，涉及到征稅的法案只能由眾議院提出，參議院只能進行復議修改。涉及撥款的法案傳統上也由眾議院提出，眾議院還獨自享有發起彈劾的權力，參議院負責審理判決彈劾案。
劉衛東指出，目前共和黨在兩院不占優勢的情況下，拜登想推動的立法要得到兩院批準已經非常困難。如果共和黨拿下一院，今后他想推出法案和議程將更加艱難。
上任之初，拜登的工作重點是通過三項支出法案：新冠紓困方案、基建計劃和涉及清潔能源、稅收、醫保等多個領域的“重建美好未來”法案。
前兩項法案在多次金額縮水和兩黨拉鋸后得以通過，“重建美好未來”則因為共和黨以及來自民主黨內部的堅決反對而陷入僵局。在對法案進行拆分、修改，將總價值從萬億美元級降至千億級之后，“重建美好未來”的縮水版《2022年通脹削減法案》才在今年8月落地。
劉衛東進一步指出，除了阻止拜登推動議程之外，共和黨拿下一院后還會轉入反攻，對拜登和拜登政府開火。
吳心伯表示，一旦共和黨控制了眾議院，首先將解散國會山騷亂調查委員會，然后開始調查拜登及其子亨特·拜登。美軍從阿富汗倉促撤離之事也將成為調查目標。
在政策上，吳心伯認為共和黨將針對民主黨在醫保的巨額投入發難，并猛攻聯邦債務上限問題。共和黨可用提高債務上限為籌碼，要求民主黨在政策上做出妥協，否則就面臨政府停擺。
截至10月初，美國未償聯邦政府債務余額首次超過31萬億美元，升至31.1萬億美元，正在逼近31.4萬億美元的上限。
吳心伯估計，債務上限、對阿富汗撤軍的調查和對亨特·拜登的調查可能成為共和黨反攻的重點。這些舉措也能幫助共和黨把選民的注意力從國會山騷亂事件上轉移，最終淡化此事。
共和黨再拿下參議院會怎么樣？
美國國會參議院共有100個席位，50個州各占兩席，參議員任期為六年。此次中期選舉改選的是其中的35席。
目前民主黨和兩名親民主黨獨立議員共占50席，共和黨50席。加上副總統兼參議院議長哈里斯的一票，民主黨才在參議院擁有微弱優勢。
除了立法權之外，參議院還擁有人事權。總統提名的聯邦法官、駐外大使、內閣成員等高級官員需要得到參議院批準。總統代表美國政府與其他國家達成條約后，條約需要得到參議院三分之二議員批準才能生效。
參議員在進行議事辯論時，發言時長不受限制。參議院中的少數黨可采取“冗長議事”規則，用超長發言來阻撓法案表決。要終結議員的“冗長議事”需要60名參議員投票贊成。
“如果共和黨連參議院也拿下，一句話就是雪上加霜。”吳心伯表示。
吳心伯指出，民主黨丟掉兩院將對該黨的2024年總統大選非常不利，也會影響拜登競選連任的計劃。民主黨內部也會有聲音要求拜登不要繼續參選。
未來兩年，拜登想推出的重要政策和議程基本無法推進，需要通過參議院批準的任命包括自由派大法官等都將陷入僵局。而共和黨將有能力廣泛推行其議程。
拜登政府與共和黨在諸多重大議題上都存在明顯分歧，包括稅收、醫保、應對氣候變化、墮胎權、控槍等。
拜登希望提高企業稅，對大型跨國企業征收全球最低公司稅。但共和黨呼吁減稅，要求減少聯邦政府開支，特別是在應對氣候變化、醫保等領域的投入。
考慮到美國的中期選舉，經合組織7月已經宣布，原本預定在明年落地的全球最低企業稅改革將最早推遲到2024年。
是否會影響美國外交政策？
雖然外交政策不是選民在中期選舉中關注的議題，但如果共和黨拿下參眾兩院，將對美國的外交政策產生影響。
劉衛東指出，外交政策是由總統主導，但國會可以通過限制政府支出等間接方式干預外交。
在與中國關系上，劉衛東預測如果共和黨拿下兩院，美國國會將加大對華施壓的力度，甚至提出一些“非理性、荒唐的”法案。這些法案不一定能實施，但共和黨能通過這些法案展示“我更強硬”，以對拜登政府施壓，同時獲得更多選民支持。
吳心伯也持相同看法。他指出，目前共和黨在對華問題上是“極端強硬”。共和黨控制兩院后將推出更多相關法案，要求拜登政府采取更強硬政策，“美國的對華政策會變得更加具有挑釁性和對抗性”。
在俄烏沖突上，共和黨人多次指責拜登政府在美國遭遇歷史高通脹之時，繼續為烏克蘭提供巨額援助。自拜登上臺以來，美國已經承諾向烏克蘭提供超過189億美元的安全援助。吳心伯預測，共和黨拿下國會后，將影響美國對烏克蘭的支持力度。
在伊核協議上，吳心伯認為，共和黨控制國會后，美國要與伊朗就重返伊核協議達成一致將更為渺茫。
他指出，伊朗原本應該希望在中期選舉前與美國達成協議，但“明顯伊朗并不著急，到最后關頭不肯讓步”。這說明伊朗意識到美國的政策反復不定，即便在選舉前達成了協議，協議也有可能在選舉后作廢。
劉衛東則認為，共和黨拿下國會后，拜登推行國內議題的能力會大幅下降，“他只能轉向國際議題”。在國際議題上，美國政府依然有“相對的主導權”。
在劉衛東看來，遭到共和黨施壓的拜登政府可能對其他國家的要價更高。而其他國家可能考慮到兩年后如果共和黨把白宮也拿下，達成協議將更難，從而改變想法。
“拜登政府的態度可能更強硬，但也要取決于其他國家的立場，這是一個互動過程。因此現在還無法確定協議一定會泡湯。”劉衛東稱。
拜登的經濟成績如何？
拜登上任后的第一年（2021年），美國GDP增長5.7%，創1984年以來最高增幅。特朗普在新冠肆虐期間下臺時，美國GDP萎縮3.5%，為1946年以來最慘淡年。
經濟復蘇之時，美國失業率持續下降，平均時薪上漲。但從去年開始，隨著新冠紓困方案落地、美聯儲繼續寬松貨幣政策，通脹率大幅抬頭。
今年，俄烏沖突又突然爆發，沖突本身和西方對俄制裁影響了全球能源和糧食供應。今年前兩季度，美國GDP連續萎縮，到第三季度才依靠石油等工業產品出口扭轉下滑趨勢。
為遏制通脹，美聯儲今年開啟激進加息，但通脹率依然居高不下。美國媒體上月的民調顯示，63%的受訪經濟學家認為美國明年將陷入經濟衰退。
吳心伯認為，美國目前經歷的高通脹不完全是受拜登上萬億美元開支法案的影響，還與特朗普時期應對疫情的刺激計劃有關。但拜登政府最初對通脹問題輕描淡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推出的政策進一步加劇了通脹。
他指出，拜登上臺后沒有取消特朗普時期的對華關稅也助推了美國通脹。另一方面，拜登力推的制造業回流、基建升級和清潔能源刺激計劃發揮作用需要時間，短期內很難看到明顯效果，也因此引發了選民對拜登經濟政策不滿。
劉衛東認為，拜登要想在未來兩年解決美國的問題難度很大。一方面，俄烏沖突持續時間無法確定，拜登政府出于政治目的對供應鏈進行調整進一步推高了企業生產成本。
另一方面，美國經濟發展處于瓶頸期，需要技術上的新突破或政策上的重大轉變才能讓經濟有大幅改善。與此同時，美國的國債規模不斷刷新紀錄，寅吃卯糧越來越嚴重。這些問題都并非兩年內能解決。
特朗普是最大贏家？
雖然還沒有正式宣布參加2024年總統大選，但特朗普的參選意圖已經非常明確。他在此次中期選舉中為200多名共和黨候選人背書，多個熱門爭奪州的候選人都得到他支持。
躍躍欲試的特朗普也面臨一連串調查和訴訟，包括司法部對其海湖莊園涉密文件的調查、國會山騷亂調查委員會要求其參加聽證。
吳心伯表示，此次中期選舉可以看到特朗普在共和黨的影響力依然強大，目前還沒有其他共和黨人能與特朗普的人氣相比。據美國媒體報道，特朗普準備在中期選舉后一周正式宣布參加2024年大選。
至于特朗普面臨的調查，吳心伯指出，一旦共和黨拿下眾議院，國會山騷亂調查委員會就會解散；在海湖莊園案件上，共和黨可能對司法部長啟動調查，“共和黨會采取一切反擊措施來阻止對特朗普的調查”。
劉衛東指出，特朗普面臨的調查和起訴并沒有影響其支持率。中期選舉后共和黨控制一院或兩院都將有助于特朗普擺脫調查困擾。即便海湖莊園調查進入起訴程序，最高法院也是保守派大法官占多數。
但兩年后，特朗普再次參選是否會有2016年大選的效果還存在疑問，“特朗普的風格在首次參選時很有效果，如果再用相同路線參加2024年大選，中間派選民會喪失新鮮感”。
劉衛東表示，目前共和黨內有新流派希望推廣“沒有特朗普的特朗普主義”，使用特朗普的政治理念但風格上與特朗普有所區別，以拉攏共和黨的建制派。但這種新流派能從多大程度改變共和黨的格局現在仍是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