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動脈網
如今,越來越多曾經的機構投資人從幕后走到臺前,擁抱他們最熟悉又陌生的職業——創業者。
從甲方到乙方的身份轉變并不容易,但這幫最懂資本運作之道的人,正在成為國產優質企業家的生力軍。從投資人,到如今的創業者,有多少人能夠成為偉大的企業家?他們的實踐,會給現代的醫療健康企業經營管理帶來怎樣的啟發?我們聯系上了他們中的一部分,坐下來聽他們聊自己的夢想、過往的投資經和未來的生意經。
在文章的結尾,我們也整理了從公開和社交渠道獲取的投資者下場創業名單,希望從這份名單出發,時代的創新浪潮中有更多漂亮的創業故事能夠被呈現出來。
距離創業最近的投資人
立春過后的2月,世界又再回歸忙碌。
蘇州園區一間嶄新的辦公室里,剛變身創業者不久的包楊歡,正在思考如何讓自己創立不到3個月的新公司普百思生物(Precision Brain Science)活下去,“天使輪融資,投資人看重的是創始人個人,接下去公司要不斷取得進展,核心團隊、方向、技術得到包括投資人在內的外界認可,公司運營才算得上進入正軌。”
另一邊,某生物科技企業的廣州實驗室,公司的聯合創始人正盯著實驗室里剛剛傳出的臨床研究數據,琢磨哪個環節還可以再優化下。在采訪的最后,這位聯合創始人請我們暫時隱去他的姓名。
這幾天,安龍生物創始人趙春林格外忙碌,公司新遞交的臨床試驗申請順利被受理。等到冬去春來,安龍生物將啟動注冊臨床試驗。但過去多年做投資人的習慣,讓他在這個行業全面復蘇的春天,忙于穿梭在各個行業展會和論壇之間,步履不停。
下場創業之前,包楊歡是國內一家知名天使基金的合伙人,前述聯合創始人和趙春林則分別設立了各自的天使投資基金。作為天使投資人,他們早已成為國內生命科學創投行業里響當當的人物。
長期身處天使投資基金的最高決策層,他們參與過行業里大多數獨角獸企業的早期投資決策,曾投出過泛生子、華大智造、天境生物等賽道明星的天使投資人。最重要的是,他們看早期項目的眼光獨到,是距離產業最近的投資人。
天使投資人是最特殊的一類投資人。他們是最早為別人的夢想投資的人,膽識超凡、魄力驚人。畢竟在出手極早期項目時,天使投資人不可能如中后期的機構投資人一樣,基于產品、財務數據來理性判斷投資機會,賠本風險可想而知。
通常,真正成功的天使投資人,同時還必須是動手能力極強的產業專家。在大多數時候,天使投資人面對的是還沒成型的產品和沒有組建起來的團隊。這時,他們僅有的參考系,只是對團隊創始人、技術本身的了解,對產品潛力空間的合理預期和自己的動手能力。
在更多時候,天使投資人原本就是創業者,他們的職業生涯,是兩種身份的交織。
“天生愛折騰,根本停不下來。”2013年,40歲不到,前述不愿具名的聯合創始人賣掉了合伙創立近10年的公司,公司賣出了不錯的價格,讓他實現了財務自由。按計劃,他原本打算緊接著再開一家新公司,繼續開發創新的醫療器械,無奈到了具體的產品選定層面,這位天使投資人沒有找到他愿為之一搏的機會。
臨床醫生出身,他的專業邊界感很強。在他看來,每個人都應該認清產業鏈中屬于自己的位置,“有些機會看起來很好,但自己做可能做不起來,那就不如投資讓其他人來做。”在賣掉公司后的那段時間,他用自有資金零星投過一些天使輪項目。
2013年,當國內一家投資機構計劃設立一只專注醫療投資的基金,他便以風險合伙人的身份加入這個團隊,開啟了天使投資人生涯。在成為職業天使投資人的第3年,他遇見了后來聯合創業的團隊,隨即躬身入局,又再做回創業者。
從美國冷泉港實驗室走出來的包楊歡,也經歷了非常類似的創業、投資,而后回歸創業的過程。2009年,包楊歡加入冷泉港實驗室的一個研究中樞神經系統疾病(CNS)的實驗室,作為實驗室的第一名團隊成員,他參與了將實驗室的科研成果轉化并成立創業公司的過程。這家公司后來為全球眾多CNS藥物研發公司提供服務,并將自有的CNS藥物研發管線推進到臨床試驗。
所以當包楊歡在2012年回到國內尋找新的事業機會,重點考慮的方向之一就是CNS和腦科學領域的創新創業。但彼時國內的新藥研發生態很難提供必要的支持,他的計劃便猶如鏡花水月。做天使投資人的包楊歡穩重、專業,業績出色。
2019年,包楊歡注意到,隨著國外多家CNS新藥研發公司陸續揭露優秀的臨床試驗數據,過去10年在腦科學基礎科研領域的投入開始有所產出,國內的產業界和投資圈都開始關注CNS和腦科學,他十分興奮。包楊歡坦言,在做出全職創業的決定之前,他等待這個時機10年,又正好遇到合適的科學和技術共同創始人。
出生于上世紀60年代的趙春林,職業經歷略比前兩位天使投資人復雜,但3人的人生軌跡,在天使投資人與創業者交織的路口相遇。
趙春林是改革開放后的第一批大學生,也是最早一批靠知識的力量富起來的人。2010年,趙春林徹底將自己創立的科研設備貿易公司轉讓給一家臺資企業。年過40歲就實現財務自由,趙春林是那個時代弄潮兒中的幸運者,他告訴動脈網,當時風險投資領域十分神秘,一下就吸引了他。
2010年,曾投出過不少優質互聯網項目的風險投資機構國科嘉和,嘗試設立醫療基金。當時,國內專業的醫療投資人才非常稀缺。趙春林沒有做過投資,但過往的科研、商科、創業和大企業復合經歷,讓他成為少有的能夠看懂醫療創新項目的人。2011年初,趙春林加入國科嘉和,領導醫療投資團隊。在國科嘉和,趙春林留下許多遺憾。國科嘉和團隊的互聯網投資背景,讓投資回收期非常長的新藥研發項目很難得到投資委員會認可,幾乎全部被砍掉。
2014年,趙春林轉身加入專注醫療投資的康橋資本,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投資人成為同事,投資了信達生物、歌禮藥業、貝瑞和康。那正是創新藥剛剛起來的好時候。“隨便一投,好像最后都成功了。”趙春林笑道,“創始人創造機遇,投資人抓住機遇,行業成功與否,主要看市場大勢。”投資人這個職業的成就感,讓趙春林感到舒適,在國科嘉和的支持下,他設立了安龍基金,“8分看人,2分看技術”,天使投資人趙春林,甚至不需要跨出舒適圈,就能延續名利雙收的快樂日子。
2019年,趙春林似乎看到了自己作為天使投資人的天花板。他告訴動脈網,天使投資人和創始團隊一起成長,但遺憾的是,如果選擇不脫離產業,天使投資人并不能陪伴企業太長久,“企業成長了,基金還在原地。”
創業與投資的天壤之別
或許天使投資人,骨子里就是創業者。但當他們真的下場創業,顯微鏡下的初創企業與天使投資,卻有著質的差異。
首先,天使投資強調分散風險,而創業卻需要孤注一擲、一條道走到黑的勇氣,這對應了創業與投資完全不同的底層邏輯。對于天使投資人而言,雞蛋不能放在一個框子里是最基本的原則。在一段時期內,天使投資人要做的,是保障少數幾個項目最終收益頗豐,完全押注在任何單個項目上,都會增加風險,畢竟僅有的少數項目成功,可以對沖大多數項目無疾而終帶來的損失。一位天使投資人告訴動脈網,做投資人,一年看過、聊過的項目至少上百個,真正出手的項目大概率不會5個,有時甚至完全不出手,“這是投資人工作嚴謹的表現。”
但做公司,卻要孤注一擲尋求成果,要把整個團隊的優勢和精力集中,去突破從技術到產品,再到市場中的每個環節。包楊歡強調,ALL IN的決心,是企業早期成敗很關鍵的決定因素。在創業的過程中,核心團隊無論遇到怎樣的挫折和挑戰,都不動搖地要把公司做下去,如果總是留有后路,產品開發停滯不前,遇到困難不用盡全力去解決,很容易就會進入死亡循環,團隊流失,融不到資,企業就做不起來。
其次,天使投資是規劃、選擇、再規劃,而創業是實踐、反思、再實踐,兩者是同一件事的不同側面,考驗的也是不同的能力。“我們會看到很多有過產業經驗的投資人,希望用自己的經驗去幫助被投企業解決問題,每次都會給出很多建議,他們的出發心是好的,但這些建議其實很難落地。”一位下場創業的天使投資人表示,身處創業實踐中,創始人與投資人的關系,就像駕車的司機與坐副駕的乘客,“投資人有時甚至只是一位走在路邊的行人。”企業設立、運營中的許多細節,只有身在其中的創業者最熟悉,他們基于足夠信息量所作的判斷,往往勝過投資人基于過往經驗所給出的建議。
從這個意義上講,投資人閱人無數,但如果沒有親身嘗試過,仍就不懂創業,他們要經歷的坎坷,并不比普通創業者少。正如一位前述創業者所講,創業路上的各種小坎坷、大問題是從始而終的。從決定創業起,創始人都處于持續的決策中,何處該省、何出該花、何時該急、何時該等,細節很多,卻也往往生死攸關。“很多決策作出后,可能會造成不同團隊之間得與失的分化。這時,創始人就需要做好平衡,確保團隊之間保持通力合作。”他指出。
第三,無論創業還是天使投資,都是被時代浪潮掀起的一朵浪花,不同的時代背景下,機會和風險是不同的。“以往,醫療行業的許多未滿足需求都可以轉化成創業機會。但隨著競爭越來越激,容錯空間大大縮小,沒有硬核實力的創業者,幾乎不可能跑出得來。”一位天使投資人分析。
通常,人們在分析創新項目潛力時,會從技術成熟度、技術門檻、潛在的市場空間等因素綜合考量。早前,巨大的未滿足臨床需求帶來了相當可觀的潛在空間,這讓市場對技術成熟度和技術門檻本身的追求沒有到極致,但隨著創新產品持續涌現,產品本身的技術和功能屬性成為創業成敗中越來越重要的考量因素。
這就意味著,下場的頂級天使投資人很難在自己創業的過程中復制過往做投資和孵化時的賽馬場下注、賽場邊做教練的成功經驗。“要在自己熟悉的行業領域里做事情,否則風險會很大。”包楊歡強調。另一位下場的天使投資人也表示,盡管臨床與醫療中的很多經驗是相通的,但也不能輕易涉足自己完全陌生的領域。
成熟的創業生態
“單槍匹馬創業肯定不行,個人能力再強,也不足以把企業做起來。”幾乎每位接受動脈網采訪的天使投資人,都在強調團隊價值。
人,無疑是創業中最關鍵的因素。而作為下場創業的天使投資人,他們有著更廣泛的接觸人才的渠道。總體而言,一家公司需要3種類型的人才,即研究型、產業型和商業型。
通常,對于研究背景創業者,比如教授、科學家創業,研究人才比較好找,那些下場創業的清華大學、北大大學教授們,他們團隊中就有最優秀的研究人才,能迅速完成招募,但他們在組建產業化團隊時,卻略顯掣肘,而產業背景創業者則側重于此,比如從上海張江園區的大公司出來創業的跨國企業高管,他們可以很快從熟悉的藥企、醫療器械企業中找齊所需的產業人才。
在創業的最早期,能否快速組建起穩定的研究和產業團隊,是新企業能否平穩成長的關鍵,天使投資人在過往豐富的投資和孵化經歷中建立的社會資源網絡,恰好能夠補足單純作為研發型或者產業型創業者在團隊招募中的短板。
包楊歡就坦言,作為資深的天使投資人,他在尋找各種外界合作伙伴時相比普通的初次創業者稍多一些便利。2023年春節前的一天,包楊歡在動脈網發布專訪,首次官宣自己創立普百思生物這件事。
以往,大多數企業會將首次媒體曝光時間選擇完成了天使輪融資后,來避免創新業務被競爭者復制。包楊歡堅信,高難度高壁壘的創新無法輕易被復制,他想用公開發聲把自己創業的邏輯傳遞給潛在的合作伙伴。包楊歡得到一大批朋友的鼓勵和支持,很多人給他提供融資、商業合作線索,個人種子輪融資迅速完成,這一小筆投資讓普百思生物的研發能更快得啟動起來。
創業3年多,趙春林一直都在為安龍生物找團隊。他先找準了創業的方向,即開發基因藥物。隨后請來首都醫科大學的丁偉教授帶隊,一起開發出產品。彼時,趙春林想做以AAV為載體的基因藥,適應癥是眼科黃斑病變,后來又拓展到糖尿病黃斑水腫及靜脈阻塞,這是新技術、大市場,適合中國國情,也適合初創企業。
他首先要找出在AAV領域有研發經驗的專家,找了一圈,選定丁偉教授,后者作為首都醫科大學基礎醫學院的副院長,在AAV領域做了20多年應用研究。趙春林深知,在這個方向,丁偉教授可以做出產品。在丁偉教授的指導下,當時自己還沒有研發團隊和實驗室的安龍生物,委托安龍基金投資的可瑞生物設計、構建,把產品研發出來。
有意思的是,在與可瑞生物進行結算時,對方拒絕了現金支付,而選擇持有安龍生物的一部分期權。“我很看好可瑞生物團隊的技術服務能力,就沒有拒絕這筆交易。”趙春林告訴動脈網。隨后,他又請來業內知名的CMC專家,幫助安龍生物組建的CMC團隊和產品的CMC規范。
2月7日,安龍生物正式向CDE提交了臨床申報資料,具體的臨床申報和臨床試驗工作由去年9月剛剛加入安龍生物的劉昌東博士牽頭。趙春林透露,在去年10月提交的pre-IND中,CDE給出了正面的反饋,趙春林判斷這次正式IND能夠順利通過,在5月啟動臨床試驗。
趙春林告訴動脈網,自早年出海留學起,他就是同學中的活躍分子,在組織和參與科研社群活動的同時,認識了很多研究型和產業型人才,了解他們的所長,這為安龍生物的團隊組建提供了不少便利。但即便如此,他仍然需要不斷學習和溝通,才能把握最前沿的技術,發掘最優秀的人才。春節后,線下學術活動驟然復蘇,趙春林又開始穿梭于各種論壇之間,聊技術、交朋友,已經成為他創始人工作之外的日常。
一位天使投資人告訴動脈網,隨著國內醫療創新的資金、人才和監管環境趨于成熟,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連續創業。這無疑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場景,那些成功的投資人,或者成熟的企業家,在一個新的時代轉折點,默契地選擇了放下過往的成就,帶著寶貴的經驗,重新出發,還有更多的精彩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