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坤輿商業觀察  吳辰光 高恒

圍繞著短視頻二創的侵權問題打得最兇的兩個平臺突然和解了。

4月7日，抖音與騰訊視頻幾乎在同一時間發聲，均表示雙方達成合作，騰訊視頻將向抖音授權其享有信息網絡傳播權及轉授權權利的長視頻，并明確了二創方式、發布規則。

實際上，自2021年下半年以來，騰訊和抖音共爆發多起版權官司，既涉及《斗羅大陸》《王者榮耀》等動畫、游戲內容，又包括《掃黑風暴》《云南蟲谷》等熱播劇。

值得注意的是，有兩場官司的一審判決已出爐，抖音均被判賠償。其中，2021年8月，就騰訊起訴抖音侵害《王者榮耀》游戲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行為一案，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認定抖音構成幫助侵權，判賠60萬元。2022年10月26日，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就騰訊視頻起訴抖音侵權《云南蟲谷》案作出一審判決，同樣認定抖音構成幫助侵權，判賠超3200萬元。

就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雙方和解了。截至目前，雙方誰也沒有給出和解的前夕，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從雙方的合作聲明中，或許可以看出一絲不一樣的心境。

騰訊視頻表示，本次合作是視聽產業在創新使用影視內容版權方面邁出的重要一步，正版授權的方式將為高品質短視頻內容的創作與傳播提供充分保障。

騰訊視頻想突出的是：尊重版權。

抖音則表示，集團旗下抖音、西瓜視頻、今日頭條等平臺用戶都可以對這些作品進行二次創作。

抖音想突出的是：助力眾多影視作品破圈。

耐人尋味的一句是：一直以來抖音尊重知識產權，積極尋求與長視頻平臺更好地合作。

合作是不假，但是否尊重知識產權值得商榷。

在與騰訊視頻、愛奇藝等長視頻平臺合作前，抖音在2018年就因版權問題，與B站等15家視頻內容平臺一起被國家版權局約談過。2021年4月9日，50余家影視公司、五大長視頻平臺及影視行業協會發出聯合聲明，共同呼吁短視頻平臺尊重原創、保護版權，未經授權不得對相關影視作品實施剪輯、切條、搬運、傳播等侵權行為。同月，70余家影視公司，芒果TV、騰訊視頻、優酷、愛奇藝等長視頻平臺以及超500名藝人先后發布聯合聲明及聯合倡議，共同呼吁保護影視版權、反對短視頻平臺的侵權行為。

種種跡象表明，以抖音為代表的短視頻平臺，未經授權的二創現象十分明顯。從侵權到打官司再到合作，這就是所謂的一直以來尊重知識產權？

更重要的是，截至目前，包括國內的芒果TV、優酷以及國外的奈飛還沒有與抖音達成合作，可未經授權的二創現象同樣存在。

這說明，抖音一邊在“洗白”，一邊仍在“涉黑”。

收費教學的利益鏈仍在

坤輿商業觀察隨機和幾位抖音影視博主交流發現，博主們對有關二創方面的話題都很敏感，有謹慎的，也有偷偷摸摸做的。

擁有1307萬粉絲的博主力哥影視表示，一般而言，有授權的可以剪輯，沒有授權的不能剪輯，尤其是優酷，芒果TV這些平臺的獨播自制內容不可以剪輯。“對于頭部博主來說，由于關注度高，因此未經授權很容易出事。但粉絲較少的博主，不被查到就沒事，就算被查到了，版權方也懶得耗費精力去交涉。”

擁有583萬粉絲的博主劇峰影視則直接表示，長視頻平臺的自制劇、獨播劇不是不可以剪輯，但該劇正在熱播階段，最好不要剪輯，容易被版權方盯上，等到該劇熱度過去后，再剪輯風險就小得多。“其實我們做了好幾年了，之前各個長視頻平臺沒有授權的時候我們也照樣做，抖音對于我們這些創作者是保護的。”

博主Mia影視也指出，院線熱播的不要做，等下架了再做；自制劇不要在熱播階段做，等熱度過去后再做。

早在2021年12月15日，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發布《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2021）》，其中明確提出，未經授權不得自行剪切、改編電影、電視劇、網絡影視劇等各類視聽節目及片段。

在《細則》發布后的一段時間內，曾有媒體曝光，抖音平臺上的二創現象仍十分普遍，更有博主直接無視《細則》的情況發生。實際上，這背后已形成了從二創到收費教學到收徒的巨大利益鏈條，有粉絲達幾百萬的博主，通過批量售賣剪輯教程以及收學費，一個月收入能達百萬以上。

此后，抖音在2022年2月發布關于展開引流收徒專項治理行動的公告，禁止打著“教學視頻制作”的口號違規收徒，繼而將用戶引流至站外第三方平臺進行交易，并引導用戶發布無版權授權剪輯內容、搬運站內原創作品。

當時，曾有博主向作者透露，抖音官方和二創博主之間有個群，有什么風吹草動就會在群里及時通告，當時抖音曾告知這些博主讓他們近期要小心些。但此后沒多久，該博主便將作者拉黑。

如今，抖音與幾家長視頻平臺合作后，很多二創博主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了，但對沒合作的長視頻平臺的內容，還是偷偷摸摸。同時，利益鏈條仍在。

經過溝通發現，多數博主都承認存在收徒教學的收入來源，通常教學的收費標準在399-599元不等，粉絲量大的博主收費標準更是幾千元不等。但對于一個月能有多少收入的問題，博主們都很謹慎，只表示：“你要是不來學，就不方便透露”。

與此同時，博主的收入來源還包括抖音平臺提供的福利。自2021年6月開始，西瓜視頻聯合抖音、今日頭條共同發起“中視頻伙伴計劃”，成功加入該計劃的創作者，通過在抖音、西瓜視頻、剪映平臺發布時長≥1分鐘的原創視場內容，可享受西瓜視頻、抖音、今日頭條的流量分成、商單等多元創作收益、三端流量扶持等政策。

多位影視博主表示，如果能加入到中視頻伙伴計劃，變現渠道跟粉絲量多少沒關系，只要作品質量好，就會得到流量扶持，流量到達一定地步就會產生多少收益。

坤輿商業觀察通過交流得知，多數腰部以上的博主通過“中視頻伙伴計劃”得到的基礎收入每個月都在10萬-20萬元不等。而腰部以下，例如僅有38萬粉絲的博主迷霧追劇，一個月基礎收入也能在5萬元左右。

對于版權問題，在大多數博主看來，只要想做，總是有辦法規避的。此外，如果擔心風險，那可以去做國外平臺影視劇的二創，一般國外影視劇的版權問題在國內沒人管，可以隨便剪輯，抖音的審核也容易通過。

抖音客服：沒有版權可以先做再說

在抖音規則百科中，對于版權和搬運的有關描述為：關于影視綜音頻游戲版權，即作品涉嫌未經授權使用影視綜音頻游戲等他人知識產權內容，易導致版權風險。關于搬運，即作品含有對影視綜藝內容進行低成本剪輯/錄屏/圖片輪播、利用貼紙/馬賽克遮擋第三方平臺logo、明確表達視頻轉自他人、不同抖音水印疊加、原創水印與作者無關等搬運的內容。

對此，坤輿商業觀察向抖音客服詢問，該客服人員稱，抖音一般不會管二創、剪輯，只要別太過分就行，可以加上一些配音、解說、分段等方法。沒有版權的可以先剪輯，等到被舉報了再下架。

隨后，坤輿商業觀察嘗試用自己的抖音賬號，分別剪輯了芒果TV獨播的綜藝《大偵探》第八季、《聲生不息·寶島季》《歌手·當打之年》，優酷獨播的綜藝《了不起！舞社》第二季，奈飛出品的《魷魚游戲》，很快就通過審核并成功發布。

據了解，審核門檻之所以不高，在于抖音慣用的“避風港”原則，即通知+刪除，平臺往往先通過上傳的內容，如果有版權方發現侵權，會向平臺通知并要求刪除，這時平臺才會對侵權視頻進行下架處理。

上海申倫律師事務所律師夏海龍表示，抖音采用“避風港”原則的原因是，畢竟是一個用戶數量非常龐大的平臺，用戶每天上傳的視頻也是海量的，所以客觀上抖音不可能逐一對這些視頻內容進行實質性的審核。從另一個角度講，“避風港”原則本身就是一項利益權衡的制度，在權利人和平臺之間進行一個權衡。如果加重平臺審核義務的話，實際上會導致平臺承受不了高昂的審核成本，或者根本不具有技術可行性，所以會遏制平臺的發展。但是權利人的著作權也是要受到保護的，兩相權衡之下就產生了“避風港”原則。

對于未經授權的二創內容，夏海龍指出，這依然屬于侵權行為。

實際上，抖音、B站等在2018年9月被國家版權局約談那次，就被要求不得以用戶上傳的名義，濫用“避風港”原則。

再回看抖音兩個一審敗訴的案例，均被認定為：構成幫助侵權。這意味著，“避風港”原則不是永遠的擋箭牌。

從判決來看，抖音的情況更適用“紅旗”原則，所謂“紅旗”原則，是“避風港”原則的例外適用，是指如果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的事實是顯而易見的，就像紅旗一樣飄揚，網絡服務商就不能裝作看不見，或以不知情來推脫責任。

北京大器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劉玥表示，抖音的敗訴體現在對用戶的侵權行為屬于放任的操作方式，沒有起到謹慎的審查義務，因此構成幫助侵權，是要承擔主要甚至是全部的責任。對于上傳的審核不嚴，也沒有起到謹慎的注意義務。最關鍵的是，如果抖音本身是具有一定的技術手段可以去控制泛濫情況，那幫助侵權的意圖就更明顯了。

而對于教學收費、收徒的情況，除了抖音已發布的相關公告外，抖音客服也對坤輿商業觀察表示，如發現違規情況，可以在該博主的首頁舉報欄中舉報，核實后會進行處理。

坤輿商業觀察在電影判官（收徒中）、大聰明和魏樂樂影院、318立哥影視等博主的首頁看到，分別有“拜師”、“合作”的字眼，同時都附上了個人微信。

隨后，坤輿商業觀察發現這些博主發布的內容中發現，有部分是國外電影且不在國內上映的，版權問題都值得商榷。例如電影判官（收徒中）有《釜山行》的二創內容；大聰明和魏樂樂影院有《與神同行2：因與緣》的二創內容；318立哥影視有《與神同行：罪與罰》的二創內容。

隨后坤輿商業觀察均將上述博主舉報，舉報后，抖音平臺給的答復為：感謝您的監督，平臺將會持續關注，一經核實將從嚴處理！但截至發稿，這些博主的首頁顯示信息沒有任何改變。

對此，夏海龍指出，抖音平臺跟用戶間屬于網絡服務合同關系，在不涉及第三方利益的情況下，抖音用戶違反平臺規則的行為性質為合同違約，抖音有權根據用戶協議的約定對違規賬號做出處置。

“如果違規賬號存在侵害第三方合法權益的情況，被侵權人可以在抖音平臺內進行投訴，抖音則有責任在合理期間內對侵權投訴做出回應、刪除侵權內容，如果因未及時履行該義務導致侵權后果擴大，抖音就需要承擔一定侵權責任。”夏海龍說道。

對于非權利方的舉報，夏海龍則告訴坤輿商業觀察，這大致屬于“熱心群眾”式的公益行為，這部分人沒有權利要求平臺履行特定的義務，相對權利人投訴來說，平臺不作為的后果和法律責任差異很大，所以理論上平臺對待兩類投訴者可能會有不同的反映。

劉玥表示，抖音應該不是直接針對所有的教學收徒現象，主要落腳點是否在發布無版權的內容上。平臺有自己的經營自主權，如果認為某種業態或者方式是不恰當的、不合規的，是有權處理的。

“對于舉報、投訴，如果平臺有承諾就應該按照承諾去兌現，這是一個合規要求。抖音在接到舉報之后，沒有進行相關處理或者相關回饋的話，那就涉嫌虛假承諾。”劉玥說道，“無論是被侵權方還是第三方都可以舉報，只不過在結果上會不一樣。被侵權方如果舉報無效，可以采用直接起訴等更強硬的手段。如果侵權行為實錘了，抖音作為平臺會承擔連帶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