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聲Pro 陸 娜
在平臺經濟中,創作者的自然流動再正常不過,除了自由市場的優勝劣汰,也和個體的創作意愿等因素相關。但過去1個月,無論是UP主停更事件,還是千萬粉絲UP主稱四個月沒接過商單的自述,都引發了巨大的討論。
必須明確的是,這些事件引發的輿論聲音是遠遠超過實際影響的。
這背后是一種普遍的焦慮。UP主有了變現意識,并且開始承受變現壓力,卻還沒有直面市場的能力,目前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視頻社區去處。B站作為曾經的資本市場寵兒,遲遲沒有通過增長換來一份盈利的答卷,平臺現階段能提供的規模化變現能力也十分有限。
將目光投向視頻行業的發展歷程之中,會發現二者的困境其實都源于其所屬的內容形態。中視頻,在國內視頻行業發展以來一直都存在困境:定位模糊、供給門檻高、變現困難。
中視頻在信息量與表現形式上有優勢,但其非標屬性也帶來了商業化難度,早期在視頻行業中一直沒有合適位置。B站的貢獻在于它以社區的組織形態,通過提供用戶粘性和IP價值,解決了中視頻長期在中國視頻行業里無法兼容的困境。
表達各異的個體創作者們至此擁有了一個合適的內容承載空間。但中視頻的制作除了考驗內容能力、還要求管理能力與商業思維。盲目擴大團隊做內容升級和創新,只會適得其反。
對于平臺而言,解決了定位的歷史難題后,下一步挑戰是更有序地活下去,證明視頻社區具有持續規模化變現的能力。而其中由UP主創作的PUGV內容構成了社區的主體部分,社區的商業化也就是PUGV內容的商業化。
近一兩年,B站加入短視頻形態的Story Mode,減少對單個UP主的激勵、鼓勵更多UP主直播和接商單,都是平臺在摸索商業化時帶來的階段性改變。這個過程中,UP主必然會經歷一次汰換,更適應平臺生態和機制變化的群體也會顯露。
UP主和B站并非站在對立面,而是雙方都要共同努力,承擔各自的責任,做該做的事情。
01 定位:從歷史困境中找到社區出路
找到以UP主內容生態為依托前,中長視頻的原創內容曾以不同名稱和組織形態,在國內互聯網視頻行業發展歷程中反復出現并被重視。因其商業化難度,雖不斷有平臺前赴后繼,卻尋路未果。
在線視頻行業創立初期,土豆網以「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為slogan,鼓勵用戶上傳自制內容。但受限于當時的內容創作質量和平臺技術,大量UGC內容帶來的流量不能轉化為收益,視頻網站不僅要為此支付高昂的帶寬成本,還要解決隨之而來的版權問題。創始人王微后來無奈稱其為「工業廢水」。
行業轉身走向高清正版的IP采買之路,并正式開啟長視頻競爭格局。很快,持續攀升的版權成本迫使長視頻平臺尋求更具性價比的內容。時長、制作、成本等方面更具優勢的PGC一時成為了新的內容機會。
但長視頻語境下,內容的商業價值主要來自于廣告承載能力和會員拉新能力,不規則的非標內容顯然沒有這方面的優勢。此外,平臺花在激勵、扶持和搶奪PGC創作者上的投入也不菲,一算賬,性價比成為了偽命題。長視頻平臺逐步轉向更可控、商業模式更可見的自制內容,分給PGC的推薦位越來越少。
長視頻平臺再次對PGC內容投入資源是在受到短視頻沖擊之后。以微綜藝、豎屏劇為主要形式,這種對短內容的試探一開始仍然沒有跳出版權采買邏輯,在底層創作模式上也僅僅是經典長內容的縮減版。
這一過渡狀態并沒有持續太久,長視頻平臺很快發現他們在中視頻內容上真正寄托的目標——社區,提供啟發的正是B站。
2018年上市后,B站開始了從小眾圈層進行破圈和擴張的一系列動作,并通過OGV作為加速器和孵化器,帶動用戶增長和UP主在站內的自發生長。UP主作為連接器串聯、匯聚起了不同的垂直群體和愛好者。具體表現形式就是其生產的中視頻內容,以及產生的彈幕、評論等互動。
彈幕動畫BadApple,出自UP主AncientLysine
中視頻和UP主在社區連接和高粘性用戶沉淀上的價值,吸引著長期受到松散會員關系困擾的長視頻平臺。對照B站,愛奇藝、騰訊視頻先后推出了中視頻社區產品隨刻、火鍋視頻。
這些產品都以失敗告終。原因在于,中視頻是社區的結果,并非原因,并且這種內容形態只能存在于社區生態中。
移動互聯網改造下,原有的以頻道訂閱為主的方式被個人賬號體系取代,智能推薦算法也改變了原來的中心化內容分發邏輯。中視頻創作者只有基于社區,才有可能打造個人IP,沉淀粉絲關系。
B站的稀缺性在于它天然就是一個社區,它的社區屬性先于視頻這一內容形態。以ACGN小眾文化為核心,B站聚集起一部分高質量高忠誠度的用戶,社區氛圍也因此成型。B站最初甚至不具備用戶上傳和儲存視頻的功能,但彈幕帶來了網絡效應,強化了社區氛圍和粘性,后來也幫助中視頻這種時長較長的內容形態——B站語境里的PUGV——持續吸引用戶。
西瓜視頻的失敗是對社區生態重要性的再次驗證。產品啟動階段,西瓜曾高價挖過一批UP主,高昂的簽約費和內容采買價格吸引走一批創作者,但西瓜背后的算法邏輯很難讓精品內容找到適合的受眾,來到新平臺的UP主大部分水土不服。巨大流量和獎勵金補貼也只能帶來變現欲望強的創作者,帶不來內容生態。
以巫師財經為例,曾不惜自掏違約金奔赴西瓜,又在2022年8月回歸B站。兩年時間,巫師財經在西瓜視頻獲得了498萬粉絲,但影響力不如在B站此前的近300萬粉絲量。
02 供給:高門檻、非標內容的供應鏈難題
作為平臺,B站的內容管理困境在于,社區對內容的豐富度、質量和個性化要求都極高,且這些內容是非標的,無法批量生產,需要大量創作者投入其中做供給。這樣的供應鏈效率低、成本高,具有極高的不確定性。
B站也嘗試過通過簽約、投資UP主和MCN的方式,從內容源頭上進行供應鏈管理。2020年,B站以數千萬投資了站內頭部MCN機構青藤文化、跟投MCN無鋒科技,還與快手共同以數億元投資電競MCN小象大鵝 。青藤文化旗下簽約了100多位UP主,集中在生活美妝領域,其中有甘子七等數位百萬粉UP主。
但MCN能夠覆蓋的也僅僅是極少的一部分。根據B站數據顯示,2022年第三季度,B站創作者數量持續增長,月均活躍UP主達380萬,月均投稿量1560萬。
B站曾設立過著名的「有愛部」,搭建了一個近3000人的團隊專門服務UP主。據互聯網社區觀察者蘇青陽調研,只要UP主進入B站的運營,服務甚至會細節到幫創作者辦銀行卡跑腿。
但也依然有UP主反饋,平臺經紀人的工作不夠高效。「我的經紀人至少換了10個。長久一點的經紀人可能會做個1-2年,短的竟然幾個星期就可以換掉。」A路人在微博上寫道。
這種供應鏈管理困境意味著大部分的內容生產壓力最終由UP主個體承擔。
內容成本長期以來一直都是困擾中視頻創作者的問題之一。中視頻在信息量與表現形式上的優勢,能夠更好地讓創作者進行自我表達。與此同時,觀眾也期待自己花費更多時間觀看的內容能夠有相對應的獲得感。這同時指向了對于視頻質量更高的要求,往往需要團隊和制作升級。早期,以《飛碟說》等為代表的PGC大多也是以團隊形式進行內容生產。
盡管手機已經可以完成全流程的視頻攝制,B站也先后推出過「必剪」和「不咕剪輯」兩款剪輯工具,但很多UP主的第一步仍然是升級硬件設備,使用專業相機與剪輯軟件幾乎是標配。
在B站上,能找到大量UP主拍攝器材的選購攻略,除了不同焦段的鏡頭、麥克風與打光燈等道具的使用也有講究。UP主起小點表示,團隊每年更新的器材設備與道具,團隊成員的薪酬與差旅,加起來成本一年有300多萬。
為了打磨出更高質量的內容,個人創作產能有限的情況下,UP主通常都會配備視頻團隊,這也讓他們紛紛走向工作室模式。此外,B站內容生態下更強的IP屬性與系列化能力,內容廣告等新的商業化想象空間,也讓很多創作者看到了平臺機會,開始招兵買馬進行商業化運營。
UP主茶茶醬分享其團隊配置除了自己,還有2個文案和2個剪輯。「我們做的內容很重,需要翻很多國外的資料。粉絲們眼睛很尖,所以我們不能出錯。每周2更,每篇稿件大概在5000~10000字,有時候還要追熱點。」
UP主早期往往「為愛發電」,但隨著團隊規模、制作成本的不斷擴大,UP主必然感受到越來越大的經營壓力,對于商業化的訴求也會越來越迫切。UP主「我是怪異君」擁有266萬粉絲,他在直播中坦言宣布停更主要是因為團隊已經入不敷出。
UP主何同學最新一期視頻,和其工作室制作了5個月
03 變現:UP主和視頻社區的共同困境
B站的商業化問題的確是造成UP主經營壓力的原因之一。
很長一段時間內,為了維護社區內核心用戶的體驗,B站一直忌諱談商業化,只能從游戲這種與內容生態距離較遠的業務盈利。負面影響就是用戶對于接受包括UP主和平臺在內的商業化行為上有難度,也并不習慣在B站內產生其他平臺已經成熟的消費行為。
直到2020年,B站全面開放了品牌生態與UP主商業化生態。去年發布Q2財報時,李旎在電話會中提出「生態跟商業雙驅動」的戰略目標,首次將商業化和社區生態提到同等位置。
B站曾經在廣告領域交出不錯的成績單,這其中包括整體收入連續多個季度的翻倍增長,也包括何同學等明星案例的出現。相比其他平臺,B站的長處在于其在年輕用戶群里中的超強心智,這成為大多數品牌選擇在B站投放的原因。
但這種長效投放僅僅發生在品牌預算充足的情況下,當下品牌投放越來越向效果廣告轉移,2022年,整個B站廣告收入的增幅,從前一年的145%銳減到12.8%。
平臺需要提供技術支持以便于客戶精準了解不同內容的投放結果,B站在這方面起步較晚,投放能力還不能匹配品牌的新策略和需求。
B站一直在優化達人撮合平臺「花火」,投流系統「起飛」等基礎能力的建設,但社區的內容寬度進一步增加了商業化難度。
B站在2018之后的目標是成長為一家高增長的互聯網公司。從窄眾的二次元社區向更泛化的興趣視頻社區平臺演化中,B站一直在強調自己的圈層性。其《創作者生態報告》曾提到,B站已經擁有音樂、影視、科技、時尚等15個分區,衍生出7000多個細分圈層、800多萬個標簽。
這些多圈層、多樣化、多形態的內容寬度太大、分層太多,很難被精準識別和高效匹配。與此同時,B站的傳統分區邏輯讓B站產生了大量邊界模糊,無法被歸類的內容。
圈層內容的核心基調是UP主,不同圈層的UP主連接起了B站豐富的PUGV內容。很多UP主身上會有多個分區、細分圈層的特質,如何被用戶和廣告主更好地識別成為了當務之急。
一定程度上,PUGV生態的天花板被B站商業化的困頓所遮蓋住了,使得UP主在其中也只能進一步內卷和消耗。與B站UP主面對變現問題難以為繼形成對照的是,李子柒的YouTube在停更近兩年后依然能月入78萬。這背后源于谷歌的搜索能力,以及YouTube完善的廣告系統和相互激勵的分賬機制,再通過全球市場的經營和利益分配分賬給創作者。這是國內平臺可望不可及的條件。
即使如此,B站減少激勵金長期看來依然是必要的。此前的平臺競爭中通過各種補貼和激勵抬高了中視頻創作者的身價。B站也曾在廣告收入不足的情況下,采用激進的補貼政策,以內容分成的方式將超過四成營收發放給UP主。等等舉措使得UP主的生存環境比較理想化,不用一開始就直面市場競爭。離開外部環境刺激,回歸到正常語境后,UP主們始終要學會自負盈虧。
除了繼續優化基礎設施建設,B站也在積極推動UP主嘗試更多商業化可能,比如直播業務。2021年底上線的豎屏短視頻Story Mode同樣是B站的一個新嘗試。
當下是B站尋求出路的一個中間狀態,B站和UP主都會在這種改變中感受到巨大的壓力。但可以確定的是,這種改變不存在走回頭路的可能。不僅作為內容創作者,也是個體創業者的UP主必須,也只能一起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