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馬悅然
界面新聞編輯 | 張慧
“工程機械行業何時才能走出下行周期？”
這是近兩年業內人士最關心的話題之一。在經歷了近五年的正增長后，國內挖掘機銷量自2021年4月起持續下行。
年初，多家券商研報對今年的工程機械市場有所期待，認為行業將企穩回升。浙商證券曾表示，房地產“三支箭”齊發，需求邊際持續改善，基建投資增幅持續擴大，挖掘機行業進入底部區域，預計挖掘機、起重機將于2023年見底。
就當前數據看，國內工程機械市場拐點仍未顯現。今年1-4月，國內主要企業銷售各類挖掘機7.6萬臺，同比下降25%。其中國內銷售3.8萬臺，同比下降43.5%。
形成對比的是，出口數據表現亮眼，海外市場日益成為相關企業業績的增長引擎。同期，國內主要企業出口挖掘機3.79萬臺，同比增長12.2%。
“相較十幾年前，國內市場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中國一直都是小松最重要的市場之一。”
小松制作所常務執行役員、中國總代表兼小松（中國）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今吉琢對界面新聞表示：“作為全球最大的工程機械市場，中國對小松全球事業而言意義重大。”
成立于1921年的株式會社小松制作所（下稱小松），距今已有逾百年歷史，是一家老牌工程機械企業。多年以來，該公司一直是全球第二大工程機械生產商。
目前，小松在140多個國家開展業務，2022年度合并銷售額3兆5435億日元（約合1805億元人民幣）。小松（中國）投資有限公司為小松制作所的全資子公司，也是其在中國的地區總部。
去年，小松縮減了部分在中國的工程機械產能，同時重組、合并了部分中國子公司。今吉琢也稱，小松依然看好中國市場的前景，但投資重心有所調整，未來小松將把中國作為其產品出口的重要制造基地。
今吉琢也1987年4月加入小松制作所，1998年8月-2004年7月在小松美國工作，并于2010年6月-2013年9月在小松（中國）投資有限公司任職。
2021年4月，今吉琢也第二次常駐中國工作，目前，今吉琢也擔任小松制作所常務執行役員、中國總代表兼小松（中國）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
5月10日，在小松中國上海辦公室，界面新聞獨家專訪了今吉琢也，就小松在華投資策略、工程機械企業競爭以及海外市場發展等問題進行了探討。
界面新聞：如何看待工程機械行業對于全球經濟發展的作用，以及對當下中國經濟的意義?
今吉琢也：工程機械對于基礎設施建設是不可或缺的，廣泛應用于礦山、公路鐵路等基礎設施，以及房地產開發、港口碼頭、現代農業、林業等生產建設第一線。
這些年中國經濟高速發展，基建是最重要的引擎之一，而工程機械作為完成基建項目的重要手段，為國民經濟的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界面新聞：為何去年小松將中國的工程機械年產能削減四成？
今吉琢也：1995年，小松開始與國內的工程機械企業合資建廠生產工程機械。隨著國內工程機械市場的迅速發展，2010-2011年，小松在中國的年生產能力一度達到2萬多臺。
但伴隨國內工程機械企業的成長壯大，市場競爭格局和需求也發生了巨大變化。小松在中國的事業要實現持續發展，必須要順應變化、調整經營策略。
此前，小松在中國的年生產能力約1.7萬臺，近兩年市場需求下滑，公司年銷售量呈下降趨勢。預計接下來的數年，小松在國內的年銷售量不會超過1萬臺。
因此，我們對小松在華工廠有了新定位。原來工廠主要是供應國內需求。從去年開始，中國工廠成為公司全球供應鏈中重要生產基地之一，在滿足國內需求的同時，發揮國內的配套和成本優勢，也將設備供應到小松在全球的其他市場。
這一策略的好處是，可以對沖國內工程機械市場需求的急劇變化，實現國內工廠生產的穩定化，也有助于小松全球資源配置的最優化。
界面新聞：在華市場策略發生改變，小松在公司架構上會進行哪些調整？
今吉琢也：這要求公司必須在經營資源上作出調整，進行瘦身，同時優化業務流程，提高經營效率和質量，在組織結構上進行包括子公司合并在內的一些調整。
小松在山東濟寧的兩家工廠、江蘇常州的兩家工廠分別進行了合并。之后，小松在華生產工程機械整機的工廠，為小松機械制造（山東）有限公司和小松（常州）工程機械有限公司兩家。
兩家工廠在產品系列上各有側重，今后小松機械制造（山東）有限公司主要生產中型和小型液壓挖掘機，小松（常州）工程機械有限公司主要生產中大型液壓挖掘機和輪式裝載機。
另外，小松合并了兩家整機工廠和小松(中國)的研發部門，成立了研發本部，目的是“Design for China， Design in China”，整合國內原來比較分散、各自為政的研發力量，在加強本土研發能力的同時更加貼近市場，更快更多地開發真正切合中國用戶需求的產品。
界面新聞：中國市場的需求減弱，小松產能縮減，是否對公司業績產生影響?
今吉琢也：這對小松在華的業績肯定會有大的影響。但在華業務全球占比較小，對小松全球業績影響有限。2022財年，小松全球的銷售額和利潤均創造了歷史新高。
界面新聞：未來在華投資計劃如何？
今吉琢也：小松在華的投資方針不會變。去年9月，小松在濟寧的新生產基地——小松產業園開始奠基。今年5月12日，小松和當地政府正式簽訂了協議，項目正式啟動。小松產業園的面積為63萬平方米（包括小松和外協企業），建成后年生產能力將達近1萬臺，同時擴大了油缸、主泵、液壓馬達、DPF等核心部件的本地化生產。
雖然去年市場下滑，小松銷售量也超過了2000臺，所以會維持一定的銷售量。同時考慮到中國將作為對外出口的生產基地之一，小松仍會維持一定規模的生產。
小松在中國新建工廠的原因之一是，工廠目前所在區域城市規劃有所變化。搬遷到新的制造基地后，小松會引進更多的新技術，提高生產效率。
今后小松在中國是兩條腿走路，一方面深耕國內市場，一方面將中國作為小松全球產業鏈重要的生產基地，將產品出口到海外。
界面新聞：中國作為小松出口的重要制造基地，優勢在哪里？
今吉琢也：小松在全球開展事業，采取交叉供貨的方式，并不是在某個區域生產的產品一定只對應當地需求。公司會協調全球的生產能力，實現交貨期和成本的最優化化。
近年來，中國工程機械市場低迷，但全球其他區域市場需求比較旺盛。我們在其他區域增加產能也來不及，所以中國工廠對其他地區的出口量增長很大。
小松在中國的工廠，優勢在于建廠歷史較長，生產質量有保證，且中國鋼材價格相對便宜。即使囊括全部出口費用，中國工廠的生產成本，相對于其他地區還是具有優勢。
界面新聞：近幾年，海外市場已成為中國工程機械企業業績的重要引擎。如何看待小松與中國企業在海外市場上的競爭?
今吉琢也：國內工程機械企業發展迅速，對東南亞等地區的出口增長迅猛，目前出口量已達到和國內銷量持平甚至超過的水平。小松和國內企業在中國以外的市場正面競爭的情況會越來越多，呈常態化。
應積極地去看待和應對和中國企業的競爭，目前國內市場競爭激烈，打價格戰，有的廠家甚至是虧本銷售。這種情況是否會一直持續下去?我們拭目以待。
小松認為，隨著市場和用戶的成熟，最終能給用戶提供最優的解決方案的企業才能在競爭中勝出。
小松希望和中國企業的競爭是良性的，能夠促進行業整體發展，小松也希望學習中國企業的優點和長處，并推廣到其他國家和區域。
界面新聞：工程機械企業會在哪些地區展開激烈競爭？
今吉琢也：小松把日本、歐洲、北美定位為傳統市場，東南亞的定位是戰略市場。戰略市場即有未來發展前途的市場，也是小松要積極擴大事業的市場。
2022財年，小松在亞洲、中南美的銷售額大幅增長，戰略市場銷售額比例達54%。
界面新聞：目前向海外出口工程機械產品，是否存在諸如貿易壁壘、運力緊張等難題？
今吉琢也：貿易壁壘對向海外出口工程機械產品尚沒有影響。小松主要考慮的是鋼鐵等生產材料和價格、運費等影響因素。
去年運力緊張，輪船不夠，公司為此做了很多努力。即使運輸成本增加了，小松也較為合理地實現了成本控制。今年運力已經基本穩定，成本有所下降，所以不需再擔心這部分問題。
界面新聞：小松預計，中國此輪工程機械低迷期會持續多久？目前到底了嗎?
今吉琢也：工程機械是一個周期性非常強的行業，經歷了2020-2021年前后的需求高峰期，以及去年國3、國4標準切換期的需求提前釋放，中國工程機械需求進入了下行通道。
雖然有各種利好基建需求的政策出臺，但它們對新機銷售的帶動作用，我們持謹慎態度。一方面，市場上設備保有量巨大，國內對工程機械尚未建立年檢、報廢等管理機制。另一方面，工程資金的實際到位情況需要持續關注。
2020年，中國挖掘機的需求超過30萬臺，今年可能不到10萬臺。需求變動急劇，預測變得困難。
但即使需求有波動，中國仍是全球最大的工程機械市場。考慮到行業特點，且中國市場的發展特性，中國有可能會再次迎來大量投資，市場也有再次出現持續增長的可能性。
小松將順應市場變化，確保應有的市場定位和經營的可持續發展。
界面新聞：當前中國市場競爭激烈，小松的競爭力在哪里？
今吉琢也：中國是一個特點非常鮮明的市場。2010年之前，外資企業在中國市場占據優勢，之后國內企業的產品質量得到改善，價格具有絕對優勢，這也成就了國內企業市場份額占優。
小松對于自身產品質量的可靠性、品質、客戶信賴度非常關注。工程機械產品使用時間較長，需要經常維護保養，這考驗代理店的水平和能力。
綜合看，小松產品仍具有優勢，也有一定的客戶群體。在中國市場，小松市場占有率不如國內企業，但針對有需求的客戶，仍會持續把產品做好 。
界面新聞：未來何種工程機械產品在中國市場最具有發展潛力？
今吉琢也：這是很復雜的問題。全球不同區域用戶的作業現場多種多樣。例如，同樣是礦山，煤礦和鐵礦所需要的設備就有所區別。
中國有一個特點是，礦山很多，所以對設備的大型化有一定要求，小松也在這部分加大研發力度。另一個特點是，近五年，中國作業現場使用炸藥爆破的限制較大，所以后續作為替代性的破碎機作業需求將有所增加。
綜合來說，中國的市場非常大，中國用戶的需求多樣，小松將持續推出更多樣化的產品。
界面新聞：近兩年，工程機械廠重心放在了電動化上。小松在此領域作何打算？
今吉琢也：小松本身不生產電池，要開發電動產品的營銷，就需要和外部企業合作。
目前小松在推進20噸級電動挖掘機，和美國的Proterra公司進行了合作研發。在小型挖機領域，小松和本田等進行合作。根據產品規格的大小，小松選擇和不同的廠家合作，逐漸推進電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