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高佳
界面新聞編輯 | 劉海川
流動的觀眾
在“村超”賽場,觀眾分三層。最里邊的一層緊挨球場邊線,人們貼邊坐下,常常不自覺地“占領”角球區,球員們因此習慣了在人群包圍中發出角球。這里的觀眾對比賽最熱情,球出界時,他們是撿球手。他們并非真的“撿”,只是執著地把球踢回去。
外面的一層觀眾坐在看臺,看臺頂上是涼亭,通風又遮陽。比賽日,往往午飯時間一過,就有人來這占位。這是適合“打卡”的地方,寫著“貴州村超”的紅色標志牌立在正對面,又能無死角觀看拉拉隊盛裝入場和少數民族表演。
“村超”火了以后,球場前后底線外焊了新座位。在這些座位和看臺之間“流動”的,是中間的一層觀眾,他們組成一道奇特的球場景觀。大部分時候看似和比賽無關,他們只是搖著扇子,沿球場外圍的跑步道遛彎兒——每個縣城廣場傍晚時分或許都有類似的景象,可一旦有進球,他們也停下腳步,及時歡呼,他們什么熱鬧都看得見。
球賽已經踢過90場,2023年7月22日的這周周末,“村超”將正式進入淘汰賽階段。
“村超”,全稱“貴州榕江(三寶侗寨)和美鄉村足球超級聯賽”,是由當地20支以村為單位自發組建的球隊組成的業余聯賽。這個夏天,“村超”舉辦場地榕江縣城北新區體育館,被標記為“中國村超圣地”“貴州村超足球場”,最高上座數達到5萬人。
球場建在流經榕江縣城的寨蒿河邊,現在四周擠滿小吃攤,整日人頭攢動,位置因此更好辨認,手機信號突然從滿格降到一格,這就說明你已抵達“村超”現場。
來自浙江衢州的一對父女為了準時在比賽日到達,轉了3次車,在路上花了將近34個小時。當他們終于拖著行李箱趕到球場,又不得不開始為住宿問題發愁,線上所有酒店早已滿房。5月13日“村超”開賽以來,常住人口僅29.5萬人的榕江縣,一個月內接待了42萬余次游客。

烈日也難灼傷人們的熱情。星期五,比賽傍晚開始,許多觀眾正午已經入場。這天的比賽對月寨村足球隊來說至關重要,勝利意味著小組出線。月寨村隊過往成績4勝1平1負,在B組的10支隊伍中排名第4。
隊長李遠攀對比賽頗有信心,鳳凰村足球隊是他們此次的對手。“他們(球員)平均年齡比我們大,大概36歲。”他說:“我們的平均年齡是31歲。”小組賽階段,球隊每次勝利都能獲得兩只豬腳,月寨村已經得了8只,“凍起來沒舍得吃”。李遠攀想,這次如果能贏,剛好湊10只,“全村一起煮豬腳吃”。
月寨村隊的比賽晚上9點開始,下午3點,村里的姑娘們已經開始盤頭,換上侗族服裝。往常,在過薩瑪節等傳統民族節日時,大家才這樣打扮,現在對村民們來說,月寨村隊每次參加“村超”比賽的日子,就是村里的節日。年長的阿婆會在村寨里供奉女神的薩壇外、古老的風水樹上采下葉子泡水,球員們上場前喝了這水,會有好運。
村里年近70歲的老人來到村口榕樹下敲鑼,提醒村民拉拉隊要在晚上7點10分入場。月寨村總人口約1700人,拉拉隊有500多人。這次,在外地工作的女兒們也帶女婿回來給村里加油,隊伍排了有50米長。
拉拉隊進場時,觀眾們正為球場上酣戰的隊伍歡呼。年輕的新中村隊,成員都是高中生,平均年齡17歲,對手豐樂村二隊的球員中有他們的老師,平均年齡35歲,兩支球隊的比分最終拉大到6:0。
很難說得清“村超”現場的觀眾是關注比賽更多,還是以體驗氛圍為主。大多數人在“村超”沒有主隊,球不管到了哪邊禁區,大家都發出同樣的驚嘆和歡呼。球員們也偏愛遠射,“只有進攻,沒有傳球,往球門里踢就對了。”一名球員說,方法和技巧不如快樂來得重要。

“村超”的解說,相比其他球賽也承擔了更多功能,其中較為重要的一項是播報尋人啟事。跟家長走丟的小孩陸續被送來,一名4、5歲的女孩在解說臺等了半個多小時,家長也沒出現,女孩倒不哭鬧,跟著解說員看起了球賽。
月寨村隊的“中場大師”李遠攀因為腳傷沒有首發上場,比賽剛開始,他們就丟了一球。賽況卻很難稱得上“扣人心弦”,主要是因為現場過于歡樂。比賽進行中,解說員會突然插進通知,例如:“尋找兩只狗的主人”,這條通知的具體內容是:有觀眾進場前把兩只狗寄養在門外的志愿者處,現在已經過了一場比賽的時間,希望主人快將狗領走。
節日般的氣氛中,村民們陪伴球隊到夜晚。月寨村隊經過換人調整,提了士氣,下半場開場比分扳平,距離比賽結束5分鐘時,再進一球,2:1逆風翻盤。11點24分,哨聲吹響,拉拉隊沖進場內,搖起月寨村隊旗,阿婆們圍到球員身邊扇起蒲扇,兩只代表榮耀的豬腳,就在夜色中被拋向天空。
“諾坎普球場”
月寨村足球隊是上一屆“村超”的冠軍,那時“村超”的名號還沒叫響,賽事被冠名為“春節杯”,大年初三開賽,以村為單位,有8支參賽球隊,冠軍獎品是一只價值3000元的年豬——在如今的“村超”,冠軍獎品升級為一頭牛。
冠軍球隊的中堅力量、90后隊員們后來接受媒體采訪,不約而同提到自己足球夢開始的地方,那是村里僅有的一塊空地修建成的籃球場,是月寨人心中的“諾坎普”(注:巴塞羅那足球俱樂部主場)。

球員李敏杰還記得,在去“諾坎普球場”的路上,他和伙伴帶球穿過村里窄狹的巷子,一邊幻想自己在一片真正的球場上狂奔。花10幾塊買的石林鞋,不到兩周釘子就磨平,布面也跑爛,襪子露出來,怕被母親罵,他們干脆脫掉鞋,光腳沖刺。
一個年代久遠的足球被大家視作寶貝。李遠攀回憶遙遠的,那是上小學三年級時,班長跟家里要了30塊錢買的。球總被踢爆,班長只能學著修補,補好了再踢,踢壞了又補,一個球用了十多年。
“諾坎普球場”在田地和河流之間,月寨村小從村民處借用這塊空地作為學生的娛樂活動場地,裝了籃球架。足球迷們把兩根籃球柱中間劃定為球門位置,拿木板和石頭搭出球門。想踢球的人太多,球場太小,總是5人一組,輪流上場。
“諾坎普球場”陪伴著這些剛對足球建立起熱情的孩子。他們每個人都皮膚黝黑,夏天時,“腳底燙了泡,踢完一場,趾頭全是血”,雨天時,“不是人在踢球,是球在踢人”,旁邊村小的玻璃不知被踢破了多少塊,場邊的小樹苗也只剩一棵幸免。
他們最怕的是球掉進旁邊田地,村民在意糧食,總會把球沒收。但這是20年前的事。現在,就連那位經常沒收足球的村民,也十分積極地叫上自家小孩參加村隊組織的足球訓練。

“村超”賽場上那些被傳播了上百萬次的進球瞬間,那些貢獻十佳進球的球員,其實都從各個村寨里的“諾坎普球場”上走出來。
月寨村隊的李遠攀踢出40米開外的世界波,朗洞平地隊的吳化勇有一記漂亮的倒掛金鉤,“村超”射手榜排第一位的忠誠村隊董永恒上演“帽子戲法”,在小組賽進了14個球。
“我們都在小時候喜歡上足球,但認知里,身邊不管多厲害的人,都接觸不到踢球這個職業。”董永恒說。“諾坎普球場”是夢的萌芽,往后,足球只能是一項愛好,是生活的調節。
董永恒34歲,在榕江縣城開一家小店,賣當地特色美食卷粉。磨米、蒸粉、配料、打包……他每天要在店里忙活10到12個小時。但基本上每周末,他都要擠出時間參加球友組織的友誼賽。“他的動作很快,總想把店里事情早點忙完,有人來說有比賽,他連飯都來不及吃就跟著走。”董永恒的小姑說。
吳化勇35歲,在貴陽讀書,畢業后到安順市上班,在安順工作的四年里,他幾乎每周都要回貴陽兩三次,往返3個小時,只為踢一場球。現在,吳化勇是榕江縣平地村的副村長,平日趕比賽,隊友會幫他帶上打印機,如果有需要,也不耽誤在球場邊上寫材料。
李遠攀33歲,做室內設計工作,和朋友合伙在縣城開了家裝修公司。平日最忙的時段是周末,客戶、工程隊、球隊都找來,他有時一天要接幾十個電話。“村超”火了以后,足球和工作的排序開始發生變化,客戶反倒讓步,他們支持他:“先忙村超的事。”
關乎村寨榮譽的“村超”,可以讓愛好短暫地成為生活重心。李彬彬是李遠攀的同學,他在廣東省佛山市打工,在建筑工地做鋼架高空作業。“村超”小組賽第一輪,月寨村隊1:5慘敗于實力強勁的新中村隊。“我知道會輸,但沒想到輸得那么厲害。”比分差距讓李彬彬起了斗志,他干脆請了兩個月假,趕回家在第二輪比賽上場。

要不是“村超”爆火,人們可能很難想象,在如此偏僻的山區縣城,會有這么多人熱愛足球。可當真正來到榕江,你會發現,“38.5萬人口,接近5萬人會踢足球”的官方公開數據,并不像聽起來那么夸張。出租車司機會隨意說起:“單是我們公司就能組兩支球隊。”網約車師傅也講:“當年指甲都踢掉了,大家都入迷到這種程度。很多人后來迫于生計,沒再堅持,不然參賽球隊會更多。”
“村超”出圈后,球員們介紹自己來自各行各業,一度成為短視頻平臺上讓人感嘆,也傳播最廣的內容。在榕江,踢球的人的確就是做著普通工作,過著日常生活的人。他們沒受過專業訓練,“諾坎普球場”遍布寨蒿河畔的淺灘。
“村超”何以爆火
在“貴州村超”成為火爆全網的話題之前,足球在榕江已經生根發展了83年。
榕江人和足球結緣,跟抗日戰爭時期三所學校的遷入有關。1940年,國立貴州師范學校從貴陽遷到榕江,并在榕江建立了國立貴州師范學校附屬小學。根據《榕江文史資料第一輯(教育專題)》中《國師附小的一些具體工作》記載,“附小每學期均舉行各科的競賽和體育運動競賽,其中體育科就包括足球(小足球)。”可以說,附小的小足球課程為榕江培養了“第一代”足球興趣愛好者。
1944年,國立廣西大學和桂林漢民中學也先后西遷到榕江。《榕江文史資料第一輯(教育專題)》中《廣西大學在榕江》記載,“廣西大學在榕江期間,經常開展文化、體育活動,除了每星期舉行各種球類比賽外,還開過運動會”,這里提到的“各種球類比賽”就包括足球比賽。這是榕江足球賽的先例,也是在這一時期,足球運動正式進入了榕江廣大民眾的視野。
侯乾揚是一名80歲老人,他1956年到榕江縣讀書,那時,榕江中學已經興起足球運動。“記得當時學校有一位姓崔的體育老師,北方人,年近50歲,擔任好幾個班的體育老師,尤其喜愛踢足球,而且球技高超。”侯乾揚回憶道:“他不僅悉心指導學生踢球,培養足球愛好者,還經常組織開展校際、班際之間的足球比賽活動。那時,看足球比賽,構成了榕江的一道亮麗風景。”

榕江人參與足球運動的熱情從此沒再消褪。1965年,榕江縣男子足球隊參加黔東南州足球比賽,獲得冠軍;上世紀70年代,榕江幾次成為全州中學生足球賽的舉辦地;80年代,當地籌辦”古州杯”足球賽、“古榕杯”足球賽,觀眾多達兩三千人,“要想找工作不愁,就要學會踢足球”在榕江成為一種風尚。
1990年,榕江足球隊赴凱里參加“足協杯”競賽捧回金杯,古州民眾放鞭炮迎接,運動員們高舉獎杯繞城一周慶賀。榕江縣足協副主席、被稱為“村超”總策劃的楊亞江,那時17歲,他用“轟動”形容城里慶祝的景象。
中學畢業,楊亞江考到凱里師范,說起自己是榕江人,總被問:“你會踢足球嗎?”他在學校組建了足球隊,畢業后回到榕江工作,1999年,楊亞江又和同道者成立了榕江縣車江鄉足球協會。
車江鄉下轄10個村寨,分布在寨蒿河下游,分為上、中、下寶寨,合稱“三寶侗寨”。這是距離榕江縣城最近的鄉鎮,足球氛圍濃厚。車江足協找了河邊被沖毀的農田,進行平整后改建為足球場。他們砍了杉樹做球門,再用石灰粉畫線,這個簡易的露天足球場見證了“村超”的誕生。
2000年1月,首屆車江鄉鎮足球杯開幕,10個村組成15支球隊參賽,“村超”初見雛形。口寨村足球隊是參賽隊之一,當時的年輕球員,現在球隊的教練組組長楊兵記得:“那時沒有球鞋、球服,只有熱情,只為榮譽。”
“各村都架了木橋,方便村民去看比賽。”楊亞江覺得那場面如在眼前:“還有婦女過橋時掉到河里,比賽有幾千上萬人觀看。”
這項賽事持續到2005年,直到一場洪水沖垮了河邊的“自制”足球場。

各村之間的足球交流卻沒中斷。2002年暑假,口寨村隊球員拿著鋤頭、鐮刀等工具歷時一個多月在河沙壩挖了簡易版的球場,從此有了屬于自己的主場,臨近幾個村不時來切磋比賽。但因為場地受限,之后10年,球隊的凝聚力不如從前。
到了2013年,楊兵回到榕江縣工作,又召集起老隊員楊淮彰等再次組隊,楊淮彰那時明顯感覺到球隊的實力落后于車江一村、車江二村等隊。“我們沒有年輕的球員,斷代了。”他說:“靠我們那批當時20來歲的球員,踢不過別村更年輕的小孩。”
為了傳承口寨村隊的足球傳統,楊兵他們發起了青訓計劃,在村里四年級到初二、初三學齡段的孩子中,選拔出不少于20人參與足球訓練。到現在,青訓隊員已有三、四屆60余人,他們成了今年“村超”參賽的主力。
2015年后,隨著榕江縣體育基礎設施建設升級,足球比賽更加頻繁。“每年三項重要賽事——足協杯、周末聯賽、春節杯,基本固定下來。”楊亞江說。縣里還成立足球聯絡群,93位隊長和教練每周一早上8點在群里準時報名約球(友誼賽),隊長們因此會設7點50的鬧鐘,“一旦錯過時間,球場可能全滿。”
“車江這一帶就是足球文化濃,傳承性強,各村之間經常交流切磋,比賽多。”楊兵說。這為今年“村超”的出圈打好了基礎。此外,少數民族特色和賽事的融合,當地對新媒體和社交網絡的重視,合力把“村超”推向爆火。開賽至今,“村超”相關內容的全網瀏覽量已經超過200億。

“村超”的內核里也包含著更珍貴的東西。月寨村隊小組出線后,我們見到了隊長李遠攀的堂姐李遠愛,球隊里很多成員都是她的表親。當被問到在現場看到贏球,有什么感受,李遠愛哭了。“熱淚盈眶。”她說。
她的淚水里沒有復雜的情緒。“我們不懂球,也不懂什么規則。”她說:“輸贏也不重要,就為了圖一個歡樂,圖一個運動。我們在農村的話,就是只有這種最簡單的快樂。”
“村超”里有人們最真摯的對運動的熱情。
變化悄然發生
楊亞江最近總覺得后背發熱,醫生告訴他可能跟睡眠不足有關。最近,他不僅要忙學校事務的管理——他擔任著當地車民小學的校長;還要關注“村超”賽程安排,負責少數民族表演的節目審核、錄音工作;在7月1日“超級星期六”的比賽中場,他還上臺參加了歌唱表演。兩個月來,楊亞江常在各村寨里忙活錄音采樣直到半夜,一兩點回到家,3點鐘才睡覺。
同樣身為榕江縣足協副主席的賴洪靜,和楊亞江一樣連軸轉。他是榕江一中的體育老師,新中村隊的教練,帶出了“村超”賽場上一大批活躍的青年主力。比賽日,他又是“新晉”解說員,三四場比賽跟下來,再開會復盤,凌晨4點鐘休息也是常事。
賴洪靜享受著現在的忙碌,“痛并快樂著。”他說。他甚至覺得:“如果村超能(辦得)再久一點就好了。”唯一讓他感到憂慮的,就是“村超”爆火后引發爭議,有被叫停的危險。
前些天,當得知出于安全等方面的考慮,“村超”可能改變賽程安排,將目前的每星期五、六、日三天比賽改為在星期六一天進行,賴洪靜流了眼淚,“好不容易,大家拼搏這么多年,(榕江足球)走到現在。”他擔心,賽事調整會影響“村超”目前的關注度。

楊亞江和賴洪靜都在考慮,如何讓“村超”的熱度持續。有一點是肯定的——保持“村超”的純粹。“資本注入是一個危險信號。”他們說:“從上到下都拒絕資本介入,這是一項原則。”
球員們不再只面對足球,也都有了自己要面臨的重要課題,包括如何接受成名,以及怎樣對待和自己緊密相關的巨大流量。
踢進一腳超遠距離的世界波后,李遠攀收到很多朋友的祝賀,“你成為球星了!”他們說。“今天晚上可能是球星,但是睡了一覺,第二天起來又要在工地里面搬磚。”李遠攀覺得,“村超”的賽場類似一個平行時空,“比賽完,還是要回到生活,回到現實當中。”
和他同隊的李彬彬放下工作,從廣東趕回榕江比賽,看似“沖動”,但實際上,由于工隊老板也是榕江同鄉,支持他為了村里榮譽而戰,甚至提前墊付了他的工資。“如果將來比賽確實影響到工作,我肯定也要放棄(比賽)。”即便“村超”熱度能持續,李彬彬也很難做出回家工作的決定,在外收入是家里的三倍還多,“畢竟我們不是靠興趣來吃飯的,只能是以生活為主。”
被稱為“卷粉射手王”的董永恒,想到用熱度拓展自己的餐飲生意。他所在的忠誠鎮以當地美食“牛癟”聞名,他正考慮以忠誠村足球隊為主題開一家牛癟店。“‘村超’現在帶來這么大的人流量,接下來,縣里可能還組織邀請賽,跟各地的球隊交流,也會源源不斷地吸引人來。”他想:“能夠蹭一點‘村超’的熱度,就免掉了很多廣告費用。”
明星球員吳化勇在球場邊接受采訪時,被許多路人認出來。“倒掛金鉤!”他們朝他喊,有讀小學的男孩還拿來自己的足球讓他簽名。“如果我年紀還小的話,肯定有點飄了。”他說:“但因為歲數已經在這兒,30多歲了,這些東西看得比較淡,其實(也知道)改變不了。”他最近的希望,是接下來能通過村干考試,到縣城工作,“這樣踢球更方便些。”
相比而言,年輕球員在心態上有更大的波動。月寨村隊的主力隊員李宇杰23歲,他今年大學畢業,為了參加“村超”比賽,辭掉了重慶的工作。有人在抖音發了他進球的視頻,播放量有20多萬,他也因此決定經營自己的賬號,視頻播放量卻總是只有幾百,粉絲積攢了80多個。這多少讓人有些灰心,“我想拍的時候,就是沒有一個好的攝影師。”他挺沮喪。
但“足球還是愛好,得找個活兒干”也仍然是年輕球員的共識。李宇杰的發小王宇攀是口寨村隊的隊員,他在遵義上大學,讀土木工程專業,“村超”讓他擇業的天平有了傾向,畢業后回榕江考公務員成了更有吸引力的選擇。

在榕江縣城,過去真正因為足球而改變命運的,是教練賴洪靜的學生們。從2005年開始,賴洪靜帶領榕江一中校隊參加市級、省級比賽,18年來,培養了170多名國家二級運動員,20多名國家一級運動員,他們通過足球參加高考、進入大學,甚至成為職業球員。
“村超”之后,榕江的幾乎每塊球場上,都有孩子奔跑的身影。他們抓住機會觸碰足球,也像當年的80、90后球員在自己的“諾坎普球場”上那樣。
“只要大家愿意走進球場,這就是一個好的開始。”賴洪靜覺得,或許這就是“村超”的意義,“我們不是培養運動員,我們培養運動員的父親和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