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周姝祺

界面新聞編輯 | 趙柏源

蔚來汽車CEO李斌第一次在每年最重要的品牌活動NIO Day之前公開接受媒體采訪，用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回答了外界最關心的140個問題。當蔚來汽車不到4年時間里再次陷入倒閉的傳聞，李斌選擇站出來直面質疑。

回顧蔚來汽車9年的發展歷程，李斌反思公司內部沒有對經營風險做出足夠的預判，部分舉措實施節奏可以提前。這包括李斌在第三季度財報電話會上強調的銷售能力的建設。李斌認為，今年蔚來汽車最大的教訓是銷售能力建設滯后導致意向訂單大量流失。

李斌也未能預判到近兩年股權投融資市場的低迷行情。以蔚來汽車為代表的造車新勢力成長于投資人對電動汽車最狂熱的時期，陸續在納斯達克敲鐘上市，成長為中國頭部新能源汽車公司。但熱錢不斷的好日子正一去不返。

“我們過去處于單邊向上的時代，沒有經歷過完整的周期，沒有見過世面，我們把那些美好當做了常態。”李斌認為，現在應當擁有更多的風險意識和周期意識，這是中國很多企業家需要補上的一課。

當融資窗口縮窄，經營節奏失誤，蔚來汽車發展陷入低迷。今年三季度，蔚來汽車凈虧損45.6億元，同比增虧10.8%；今年前11月蔚來汽車累計交付量為14.2萬輛，難以達成25萬輛年度銷量目標。同期理想汽車累計交付32.57萬輛，提前完成全年銷量KPI。

為應對危機，蔚來汽車少有地在內部實施裁員，合并重復建設的部門與崗位，變革低效的內部工作流程與分工。界面新聞獲悉，目前蔚來汽車子品牌阿爾卑斯和螢火蟲的質量、座艙等業務部門已經與蔚來品牌合并，此前三個品牌的智能座艙均獨立開發。

蔚來汽車同時進行資源提效，推遲和削減3年內不能提升公司財務表現的項目投入。比如蔚來汽車電池自研項目，將由蔚來汽車自研電池包、電芯、材料，但委托他人生產。

李斌認為，制造端生產電池投入周期長且占用固定資產投資，不利于毛利率提升，蔚來汽車當前也不具備自制電池的資源配置。接下來，蔚來汽車將通過研發、規模和管理等方面換毛利提升。

對于2024至2025年市場，李斌判斷市場競爭將非常慘烈，蔚來品牌要對市場競爭的慘烈程度放棄幻想，對以價換量也要放棄幻想。ET5將是蔚來汽車售價最低的產品，蔚來品牌也堅決不會下沉至20字30萬元級市場。

但他同時也指出，明后兩年高端純電新能源汽車市場將迎來爆發式增長的拐點，這主要受益于鋰價下跌和基礎設施建設的完善。不過，在業內普遍看來，2024年新能源汽車市場仍將維持以插電混動和增程式為主要推動力的趨勢。

明年蔚來汽車主品牌將沒有新車發布，核心是賣好現有在售8款車型。李斌預計，到明年第二季度，蔚來品牌月銷量將達到2萬輛基準線。此前他期望這一目標在今年下半年實現。

蔚來汽車第二品牌阿爾卑斯將是明年參與市場競爭的主力軍，該品牌立足家庭市場，全生命周期預計只有三款車型，但單款車型月銷量內部預期是5萬輛以上。

一個值得關注的細節是，盡管阿爾卑斯首款車型試制車已經下線，接近正式量產，但蔚來汽車內部仍未確定首款車型的上市時機。李斌希望等到明年競品車型內卷競爭至筋疲力盡后，再下場做“掀桌子的人”。

近期蔚來汽車接連與長安汽車和吉利汽車達成換電合作，也讓外界對多方合作模式產生好奇。李斌透露，蔚來汽車已經成立了專門小組，幫助合作伙伴開發換電版本車型。他呼吁所有汽車公司都看一下哪款車適合做換電版本，底盤改造便宜的一兩千萬元即可，“多賣1000輛車就能回本”。

據悉，今天上午李斌剛簽署了一份換電合作協議，換電朋友圈進一步擴大。

針對大眾對換電高昂資源投入的質疑，李斌回應稱，換電不是蔚來的包袱，換電服務本身虧損是有限的，單個換電站一年攤銷折舊費用約30至40萬元，單個換電站一天60單可以實現盈利。僅看上海地區單個換電站平均單量達到了80單，已經實現了盈利。

目前蔚來汽車充電樁業務基本已經盈虧平衡，未來不排除 NIO Power 獨立融資的可能。

以下為李斌回答界面新聞等媒體的部分問題，刊發有所刪減和調整。

Q：降本增效和內部人員與業務的精簡，目前進展到什么程度了？哪些業務部門受影響比較大？哪些業務部門在逆勢擴招？

李斌：比如說DS部門、操作系統和智能化相關的部門，總的來說都沒有受什么影響。確實我們的電池制造部門（受影響較大），還有一些是很多部門的合并也省出來了一些人。11月份我發的內部信里說的事情，基本上都已經做完了。

前段時間說我們要啟動新一輪，這是沒有的事情，但是持續地去優化組織和效率是每個公司都該做的。如果是研發或者營銷項目，我們會希望顆粒度特別細地去看投資回報率，我們正在建這樣一個體系。

Q：蔚來內部是怎么評估公司的戰略算好還是不好的？

李斌：蔚來做過很多好的決定，也做過很多差的決定。我一直講，我們在好的時候，能做出差的決定，在差的時候，容易做出好的決定。從2019年底開始，我們經常有五年的戰略規劃，今年調成兩年了。五年談戰略談多了，如果沒有達到預期，可是錢已經花出去了，那就會帶來很多的經營的風險。

你的資源不是無限的，市場波動特別大。我認為我們不好的地方就是在于，我們對于外部的各個風險，公司經營風險的預估是不足的。如果我們對風險的預估能夠更加謹慎，可能很多措施可以做的更早。

我也沒有太預判到股權融資市場的情況。我們往回去看，總是很多事情可以看得更清楚。比如說2021年的時候，美元市場是零利率，大家想一想零利率這個事情怎么可能一直有呢。我們中國大部分企業家創業者，是非常幸運的，生活在一個單邊向上的年代。我們對很多周期是沒有什么感覺的，是沒有太見過世面的，我們把那些可能是當成常態了。

Q：推出新品牌也需要花大筆資金，蔚來為什么要在當下虧損嚴重，且受外界質疑的時候推新品牌？

李斌：我們希望蔚來品牌可以在高端市場有很高的份額，有很好的毛利，支持公司的發展，第二品牌能夠去服務更多的用戶。我們現在推新品牌的原因，不是因為我們虧損嚴重，反而是因為我們的投入都要變現，所有智能化的投入都要變現。兩個品牌之間技術可以共享，智能化相關的軟件復用帶來成本節約和規模的優勢是巨大的。

Q：當前蔚來經受著一些外部困擾，因此做了不少變革也放棄了部分曾經堅持的東西。這是否意味著蔚來的初心和長期主義會慢慢改變、消失，變成一個大家不認識的公司？又有什么是蔚來一定會堅守始終忠于自己的東西？

李斌：我們的初心不會變，長期主義也不會變。長期主義不是不做好短期執行的借口，老講長期主義，容易在公司里面衍生出一種文化，就是不看短期的執行，這個肯定不行。以后大家不要說蔚來是一家長期主義的公司，會麻痹我們的同事，就說蔚來是一個追求短期執行的公司。我們是一家講執行效率的公司，你們老給我們貼長期主義的這個標簽，那我們自己很多同事就真的信了。

Q：很久沒見到受市場歡迎的旗艦產品了，大多數是吉祥物身份，蔚來的思考是針對市場還是拉高品牌？

李斌：蔚來在高端的純電市場，現在的基盤用戶還是像我們ES6車主這樣的家庭用戶。如果真正定位高端品牌，商務用途的車是我們要攻堅的，否則我們利潤會受限，品牌的天花板也會受限。我們即將發布的這款車，要堅決地進入到行政旗艦的市場。整個蔚來品牌非常堅決要進入到商務市場，品牌定位和將來第二品牌定位，會有很明顯的區別。

Q：第二品牌的車型定位和渠道建設策略與主品牌將會有哪些不同？目前主品牌蔚來在長三角等區域表現較好，第二品牌是否將更側重二三線城市，面對更激烈的大眾市場，作為一個全新品牌有哪些優勢？

李斌：雖然試制車早就下線了，但是我們決定先等一等，讓大家先卷一卷，我們最后再做這個掀桌子的人。品牌定位是家庭市場，相對來說好定位一些，安全，舒適，大空間，該要的都給你。針對家庭市場我們也不會推太多款車，生命周期只有三款車。

Q：蔚來相繼和長安、吉利就換電業務開展合作協議。如此放開趨勢下，換電還是蔚來的護城河嗎？

李斌：換電當然是蔚來的護城河，而且這個護城河隨著網絡的擴大，隨著加入換電網絡的同行的增加，隨著他們的車逐步上市，隨著他們的車越賣越多，我們這個護城河只會越來越深。大家不要狹義地去看這件事，我們蔚來做換電，終局就是對外開放，從第一天就是這么想的。

Q：NIO Power業務獨立融資在2019年也探討過，但是最后沒有實際發生，如今重新提上日程，潛在投資者對這個業務的看法發生了哪些變化？對投資者而言其想象空間有哪些？

李斌：我認為大部分人還是把換電當成我們的包袱。我必須非常鄭重地跟大家說，換電不是我們的包袱。其實換電服務本身賠錢是有限的，主要是電費貴。一個換電站一年各種東西都算上的話，三四十萬元。其實我一個換電站一天60單就盈利了，大家不要被免費換電賠錢去誤導了。

Q：2024年怎么賣車，如何提高產品在市場上的爭力，銷量預期。蔚來對明年的市場如何判斷，還會繼續調整價格策略嗎？

李斌：老老實實賣車。我們2021年沒有新車，就是好好干活。明年確實會更加激烈，主要還是把銷能轉化為銷量。我們現在雖然用戶顧問的數量增加了，但是用戶顧問的培訓和很多方面還需要一些時間。估計明年2季度絕大部分的同事應該都會變成熟手了。銷量目標我們還是希望隨著銷能建設，以兩萬做一個基線。

蔚來這個品牌，我跟同事說，第一對市場競爭的慘烈程度，要放棄幻想，一定很慘；第二，對我們會以價換量也要放棄幻想。蔚來會以提升毛利率，提升銷售服務的體系能力去換取銷量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