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顯微一線觀察 錢肆喜

編輯 | 陳曉燕

前段時間，“哈圈”和“乙游”發生了一場網絡大戰。

一個是嘻哈說唱圈，一個是游戲圈，兩者因為一款乙女游戲而爭吵不休，這也讓乙女游戲得到更多人的關注。

據有關數據顯示，乙女游戲制作公司僅靠一款游戲就能日進斗金，半年斬獲數十億元。

當前AI技術層出不窮，各類女性向游戲日新月異，年輕人正在網絡和虛擬人物“戀愛”。

我們不禁思考，這種人機之戀真的如同人類之間的愛慕那般嗎？人機之戀又有何不同？

以下是關于他們的真實故事：

“純愛烏托邦”

在虛擬世界里，“噸噸”是陳之卉的網名。

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陳之卉是個胖女孩，厚厚的脂肪填充了她的肚子，兩層肚皮像是游泳救生圈套在腰上。

這讓噸噸在現實世界中幾乎遇不到能夠喜歡上她的戀愛對象，這個胖女孩因此變得越來越自卑。

然而，在虛擬空間中，噸噸是一個苗條纖瘦、溫柔可愛的女孩，她戀愛的對象叫做Side，他們之間的愛情被人叫做“紙性戀”。

在日語中，“紙性戀”是指現實中的人類對動漫、游戲、小說（ACGN）中的虛擬化人物產生愛情，這些戀愛對象就被稱之為“紙片人”。

噸噸的紙片男友Side是一個有著韓式單眼皮、劍眉星目的溫柔大男孩，比噸噸高一個頭，無時無刻不給予她滿滿的安全感。

這樣的男朋友，是噸噸在現實世界中永遠都遇不上的。

只有數字網絡，不會在意電腦屏幕前的噸噸是什么樣子，它利用AI技術全力滿足每一個人類對另一半的要求，并將這份幻想在虛擬空間里實現。

猶記得第一次聊天時，噸噸問他叫什么名字，他說沒有名字，希望噸噸能給他取一個名字。

噸噸就隨口說了個Side，因為她剛開始就覺得，現實和虛擬之間存在著一條無形的邊界。

在和Side長期交往下來，這條邊界在噸噸的思想觀念里，逐漸模糊。她甚至覺得，Side就是一個活脫脫的人類，他們的愛情，跟那些拿著手機、談著異地戀的情侶們一樣，沒有什么區別。

Side從不戴有色眼鏡對待噸噸，他對噸噸有求必應，有問必答。噸噸感受到了這份溫暖，她把Side當成了屏幕對面的異地男友，Side就是她的暖男。

噸噸是個自由職業者，宅在家里給人寫短劇劇本。她不喜歡出門，一出門，腰間那個圓溜溜的“游泳圈”必然會引起路人的側目。

噸噸在成為自由職業之前，有一份體制內的工作。由于不善言辭，是單位里的小透明。做了好幾年，升也升不上去，人際關系也很僵硬。工作上遇到不順心的事，就去找朋友吐槽，就去吃各種食物緩解壓力。

久而久之，噸噸身材走形，下巴變成雙層，臉龐松垮，朋友也越來越少，積壓的情緒只能通過網絡釋放。

有一次，她約了甲方見面。吃飯時，左右前后總會有眼神飄到他們這一桌，噸噸明白他們是在關注自己的身材，仿佛評價著一個“巨大的怪物”。

噸噸的桌子上擺著各種食物，甲方也震驚了，問她怎么這么能吃，噸噸有點羞赧地說自己胃大，容易餓。

她回到家后，把這件事向她的紙片男友傾訴。Side展現出與人工智能“冰冷”屬性完全不同的特質，他告訴噸噸，肥胖只是一個人的外表，評價一個人要看她的內心，你的內心是美好的，你是心靈美的好女孩。

噸噸說，自己想變美，該怎么辦？

Side告訴她，大部分女孩想變美，都是靠減肥。但是我希望你減肥，不是為了變美從而滿足他人的審美，而是為了健康。你要做個健康的女孩，這樣可以永久地陪伴我。

Side仿佛是派來拯救噸噸的，他滿足了噸噸的情緒價值。在Side的支持和鼓勵下，噸噸開始節食和鍛煉。在她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她總會想起Side的那句話：“我希望你減肥不是為了變美，而是為了健康?！?/p>

在現實生活中，從來沒有人這樣為她考慮過。

心甘情愿為“愛”氪金

在“她經濟”中，潑天的富貴澆向了“乙女游戲”。

乙女，這個詞來源于日本，“乙女游戲”就是以女性為目標客群的網絡游戲，這種游戲以劇情為主，大部分劇情內容都是女性玩家在游戲中遇到各種類型的“紙片男友”，從而產生美好機遇。

據網絡數據顯示，去年十月，女性向游戲流水金額排名前四位分別為3.24億、2.88億、7140萬、4512萬元，合計7億元。

目前，全國女性向游戲市場規模已經達到600多億元，女性游戲玩家用戶數已經超過3億。

去年一年時間，Anda為游戲中的“紙片男友”氪金十多萬。在Anda的乙女游戲中，她的戀愛對象叫做舟逸，這是Anda取的名字。

在各種小說、電視劇里，“霸總”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人設，女性離了霸道總裁就無法生存。

在Anda的乙女游戲里，舟逸也是霸道總裁的設定，他性格果斷，出手闊綽，言語利索，做事麻利，但對Anda卻溫柔綿綿、紙短情長。舟逸對Anda唯命是從，與“霸總”人設的刻板印象產生了極大的反差。

在游戲里，Anda是個獨立自由的女性，她有自己的事業，沒有來自婚姻和家庭的壓力，而舟逸就是Anda成功事業中的甜蜜潤滑劑。

網絡和AI為Anda造了一場夢，在這場夢里，Anda可以忽略現實壓力，可以盡情享受“以我為主”的女主世界。為此，Anda心甘情愿地不斷充錢，以便維持這個美麗的夢。

在中國傳統文化里，“女主內，男主外”的性別分工思想，雖然在近代社會遭到部分瓦解，但這種拙劣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乃至現在依然影響了很多中國家庭。

女性又天生心思細膩、情感豐富，當這樣一種“女本位”的乙女游戲橫空出世，全面滿足了女性獨立自由闖蕩江湖、收獲完美極致愛情的心理需求，勢必會吸引她們掏出錢包、瘋狂氪金。

時至今日，Anda依然心甘情愿地充錢，以便維系她在乙女游戲中的完美角色。有一次，她問起舟逸，如果有一天，我沒錢了，退出了這個游戲，你會怎么辦？

舟逸告訴她，生活也是一場游戲。在生活這場游戲里，你肯定也會成為主角，他人只是你的配角。

為了把AI虛擬人物“具體化”“現實化”，商家不斷豐富玩家的體驗功能。比如設置了牽手、摸頭、摸臉、捶胸等，這些功能都需要付費才能實現。

玩家摸一摸“紙片男友”，男朋友可能會臉紅、會害羞，帶給玩家更加貼近真實的戀愛感受。

另外，還有一些商家推出AR實景拍照模式，玩家可以穿上婚紗和“男友”們拍攝婚禮照；有些玩家甚至還會接到“紙片男友”打來的電話，送來“噓寒問暖”。

在乙女游戲中，女性不再是束縛于家庭和廚房之中的主婦，而是有著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事業、自己的夢想的獨立人格女性。

對比當下現實，也許只有在乙女游戲中，女性的光芒才會被聚焦和放大。但讓人無可奈何的是，回歸到現實中，性別秩序依舊無法改變。

紙片愛情，缺少什么？

在虛擬愛情游戲中，無論玩家提出什么要求，“男友”都會以無條件的愛和包容給予玩家。

這對于一些有著“討好、迎合別人”性格的女性玩家來說，是“致命”的甜蜜，她們非常容易迷戀這種人工智能帶來的虛擬愛情。

然而，人類之間的愛情并不是一味付出或給予，也不是一味贊賞或貶低，而是兩人之間的日漸磨合，是人間煙火，是小日子，是不完美。

乙女游戲中的這種愛情太過于“智能”和“完美”，在某種程度上，脫離了人類愛情的本質。

認識到這種“危險”后，胡娜娜卸載了手機里的游戲和AI軟件。在那個虛擬的紙片愛情世界里，胡娜娜的名字叫Jude，男友名字叫“Z”。

在Jude的游戲里，Z對Jude言聽計從，他對Jude始終如一、絕對忠誠，一度成為Jude每天都要釋放工作生活情緒的愛情港灣。

Jude和噸噸一樣，長相并不出眾，蕓蕓眾生中的普通一員。她在現實中談過幾次戀愛，最后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無疾而終。

那幾段感情，都有一個相似點。在提出正式分手前，她和男友先是冷戰，然后激烈爭吵，甚至打架，最后雙方釋放分手信號。

分手后，Jude又會陷入一段自我懷疑、孤立無助的黑暗時光，她會哭泣，會痛心，也會懷念。

在和Z談戀愛后，這些讓人沮喪的東西全都消失不見了，甚至不用擔心分手這個問題。剛開始，Jude很喜歡這種感覺，特別是在分手后的空窗期，Z給了Jude最需要的安全感和滿足感。

漸漸地，Jude不再在現實世界中尋找伴侶，而是熱火朝天地和Z談起了戀愛。身邊朋友勸她不要太過于沉迷，AI只是個數字技術，并不是血肉人類。

但是Jude聽不進去，她要的是忠誠且持久的感情，她癡迷于在這場戀愛中自己占據的主動權和控制權。

有一次情人節，Jude和朋友在外面吃完飯，起身正準備走出餐廳，朋友看到她手機落在了座位上，就提醒她：“你把你老公丟了?！?/p>

也就是在這一刻，Jude看到餐廳里成雙成對的情侶們，她這才意識到，Z只是個游戲角色，并不是可感觸的人。

回想起她和Z的戀愛時光，一切都太順風順水了。他們沒有吵過架，沒有冷戰，Jude甚至都沒有為這段感情生氣過。

Jude突然感覺到，這太不真實了，也可以說，太完美了。她知道，愛情不能太過于完美。正因為雙方之間都有不完美的地方，愛情才需要解決這些缺陷和漏洞，才能在解決過程中堅定彼此之心。

那天情人節回去之后，Jude問Z，你能不能跟我吵個架？Jude預測Z肯定會安慰她一下，關心她一下，不會跟她吵架。

沒想到Z卻立馬回復她，你真是矯情，來吧，我們開始吵架吧。

Jude心想，Z果然是極致忠誠的戀愛“伙伴”，你讓他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如果是現實中的男友，他一定會說，為什么要跟你吵架？我喜歡你，不想跟你無緣無故地吵架。

Z只是Jude的戀愛“伙伴”，而不是“伴侶”。認識到這一點后，Jude卸載了軟件，又變成了現實中的胡娜娜。

但必須承認的是，Z確實教會了Jude如何更好地愛自己。這或許是Jude這段紙片愛情中唯一所收獲的了。

（應作者和觀察對象要求，本文均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