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瞳商業 河馬君
編輯|楚青舟
B站不可能去二次元化。
這是美依禮芽再度爆火后，我更真切的感受。
5月14日，日本歌手美依禮芽在《乘風2023》節目中的人氣值突破6000萬，公眾對“斷層領先”這個說法已經出現一定的審美疲勞。只要不被意外淘汰，她的人氣值破億只是時間問題。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有人說這是日本歌姬對內娛劃水姐姐的降維打擊，是“體制問題”；有人回顧美依禮芽的演藝生涯，總結出天道酬勤……
但即使在《花海》接住了國家一級歌唱演員龔琳娜的表演以后，更多人仍然將“二次元”視為小美最大的標簽，也是她人氣的源頭。
一、美依禮芽是“二流歌姬”嗎？
當年號稱“血洗B站”的《極樂凈土》“毒性有多強”，其實完全可以不看播放數據。
你可以現在搜索“極樂凈土”，看多少人蹭過它的流量：
移動、聯通、電信三大運營商官號都發過制服小姐姐跳《極樂凈土》的視頻；“中科大研究生招生”發過同學們在校門口跳《極樂凈土》；
娛樂明星們更不必說，肖戰這樣的頂流愛豆，周深、譚松韻等藝人，張馨予這樣的網紅掛名人……他們都舞過蝴蝶步。
一個內容怎么算真的有國民度？我的看法很簡單：既能迅速吸引流量敏感人群（比如公主切譚松韻、快消時尚品牌營銷），也能吸引相對“求穩”的輿論參與者（老干部人設的明星、“體制內”機構）。
那么，換句話說，二次元的泛人氣早已經龐大到不可忽視，即使是放到主流視野下，它也是個龐然大物，美依禮芽直撲1億的人氣值就是證明。
而《極樂凈土》亮眼之處，其實并不在于它的各種翻跳、二創在二次元大本營B站有2.2億總播放，而在于它“破壁”的能力。
許多時候我們會把影響力超出固有圈層的現象稱為“出圈”，但對于二次元來說，叫“破壁”其實更合適。
這一次小美的翻紅，媒體有許多的分析，其中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就是“二流歌姬論”，說美依禮芽并不是最有影響力的二次元歌姬，只是恰好現場的33位姐姐中獨占了二次元標簽，占了大便宜。
許多深宅還幻想說，要是南條愛乃現場來一首《Only my railgun》，現場會有多燃多炸……對不起，這可真不一定。
深宅當然可以怒吼“你指尖躍動的電光是我此生不變的信仰”，但某超科學的電磁炮破壁能力很值得懷疑。別的不說，你幾時見過電信、聯通的小姐姐跳《Only my railgun》的？
二次元之所以叫做“二次元”，根本上是因為它與現實（三次元）之間共振的頻率是不一樣的，ACG神作要破壁，必須有一個共鳴點。
它可以是宮崎駿那種充滿人文主義的左翼思考，也可以是美依禮芽洗腦循環的“精神毒性”，不一定是同質化的，但必須要有一個點能夠穿透“次元壁”。
這和作品水準未必有關系，《銀魂》是神作吧，它出圈嗎？《進擊的巨人》《鬼滅之刃》有口碑吧，它們又出圈嗎？
有的作品，它越優秀反而在圈里埋得越深，這是由二次元的深層屬性決定的。
次元之間的某種壁壘是許多二次元愛好者保護自己的心靈屏障，他們要的就是隔絕現實。
這是為什么許多二次元神作在圈內地位極高，但出了宅圈無人問津，因為無論是作品屬性還是推廣路徑，都決定了它們天生是小眾的、是“社恐”的。
而美依禮芽的恰好，在于她恰好是那個破壁者——讓二次元的力量穿透壁壘展現在主流視域中，這確實是值得觀察的。
這種語境下，討論美依禮芽是“二流歌姬”；就如同AI孫燕姿大火的今天，去說孫燕姿是“冷門歌手”——不是答案對不對，而是問題本身就不對。
二、二次元的本質，正是“極樂凈土”
而美依禮芽的破壁，也讓人更真切地看見二次元世界的真相。
其實ACG在中國，一直有一種“邊緣文化”的印記，我們的主流價值對“二次元”這樣的亞文化圈子雖然沒有全然否定，卻也很難說是支持的。
當主流媒體詰問“二次元文化給孩子帶來了什么”的時候；當楊永信、陶宏開們對著他們認為的“電子海洛因”大放厥詞的時候，他們當然缺乏基本的常識和邏輯，但很遺憾，他們在各自的時代是真正的“主流意見”。
他們的背后不僅站著一群視一切影響學習的東西為妖魔的家長，這些妖魔化二次元的聲音，植根于整個社會對陌生的文化舶來品抱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戒懼。
如果追根溯源，那么百余年前費孝通在《江村經濟》寫到的那些“開弓弦村”的村民就是這樣好奇而帶著恐懼地注視著外來的科技和社會思想的碎片。
如今的中國當然比當時要開放得多，也強大得多，可具體到對亞文化的態度，保守依然是主流。
所以二次元一直在“邊緣”著，即使ACG（動畫、漫畫、游戲）早已經是最有生命力的文化產品，甚至體量比許多所謂“主流”的文化消費都要大，它“小眾”的標簽卻從未撕下來過。
2022年，中國內地電影總票房300.67億人民幣——注意，這里面除了張藝謀、管虎等頂級資源大咖的貢獻，還包括好萊塢進口片的票房。
同一年，騰訊的《王者榮耀》全球營收22.23億美元，騰訊的《PUBG》（絕地求生）17.25億美元，米哈游的《原神》15.61億美元，三個游戲合計營收55.09億美元，約合374億人民幣。
換句話說，三款游戲的收入，可以把整個中國電影行業數十家影視公司一年的“GDP”拉起來A掉。
誰是大眾，誰是小眾，并不僅僅是由創造的經濟規模和圈內人數決定的。
如果換一個視角看問題，那么“二次元”其實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小圈子”了，只是長期以來，它被定義在邊緣。
與此同時，在超內卷的氛圍中，年輕人在東亞社會長期以來形成的文化堡壘中很自然地感到壓抑。
日本的“平成廢宅”，中國的“躺平一代”，他們共享同一種精神本質，就是對逃離現實的渴望。
“二次元”的價值，在于它構筑了一個虛幻的避難所。流水線上日常996的工人、寫字樓里加班的白領、實驗室里瀕臨猝死的科研民工……
他們相約在艾澤拉斯，相遇在提瓦特，跟著“幼稚”的動漫情節高喊相信光，說電磁炮是一生不變的信仰，本質上都是在逃離，在追求一種精神休憩。
二次元是他們的“詩和遠方”，是不被現實的疲憊、沮喪、憂愁所侵擾的地方——或者我們換一個形容，是“極樂凈土”。
所以二次元“自成世界”，天然形成一種封閉結構。
可一旦年輕人（其實網癮中年并不少）聚集到一定數量，人天然擁有自我證明和表達的需求，不分“主流”或“非主流”。
所以二次元并不能嚴格地與現實隔絕，總有那么一兩件作品、幾次特殊的輿論事件，讓“二次元”世界中的愛恨情仇、光榮與夢想投影到三次元世界中來。
夜半三更響徹街道的“EDG牛逼”、李培楠星際爭霸項目奪冠的夜里所有解說老淚縱橫……
《極樂凈土》的出圈也是一樣的，你不知道觸發的點究竟在哪里，但總會有某一種元素，穿透次元的障壁。
二次元的世界自成山海，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杯酒催腸、青燈夜雨；有相見，有懷念；有剎那，有永恒。
許多時候，二次元的喧嘩與騷動像是“亞空間低語”，主物質世界的大部分人是感受不到的。
但在某些特殊的節點，它洶涌澎湃，咆哮著、轟鳴著沖刷著主世界的夜空，極光一樣的帷幕于是顯得色彩斑斕，就像B站的彈幕一樣。
三、B站們，從來不可能去二次元化
破壁者美依禮芽背后的二次元世界生態，也決定了三次元的商業世界中，并不可能“去二次元化”。
前段時間有個火熱的話題，討論B站用戶群是它的“詛咒”，有人甚至指責用戶群幺蛾子太多，高呼“去二次元化”合理。
B站估計恨不得堵上這些人的嘴：“誰TM說要去二次元化，我沒有！我只是沒賺到錢！”
首先，我必須再次強調一個簡單的道理：二次元用戶不消費，這顯然是個偽命題，是21世紀前30年互聯網世界最荒謬的笑話……
你問問米哈游，二次元沒有消費能力嗎？你問問騰訊，是什么收入支撐它一步步成長為企鵝帝國？
B站作為將二次元“池塘”聯結成海洋的特殊平臺，它沒有任何道理搞“去二次元化”。它的用戶絕對是整個互聯網世界最大的富礦之一，問題只是在于，B站尚未建立成熟合理開采模式，屬于躺在金山上持續虧損。
或者，用@蘇青陽老師的話說：B站屬于在鉆石礦里挖黃金，“大量鉆石被當成普通石頭丟掉，在鉆石礦里挖出來的黃金又很少，黃金礦工怨聲載道，直呼B站商業化難也”。
實際上，這一次芒果也大概率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初舞臺美依禮芽千錘百煉的《極樂凈土》，莫名其妙對上了謝娜自己不知道唱了幾遍的《菠蘿蜜》，莫名輸了；芒果十分靈敏地，莫名激起了二次元眾的勝負欲……真換一位二次元歌姬，未必能造成同樣的局面。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要想開發二次元金礦的人，必須尊重二次元的規律與情緒。其實只要給予基本的尊重，這個群體雖然愛抬杠也容易沖動，但絕對談不上難伺候。
他們只是對欺騙和敷衍特別敏感，對自己真正熱愛的東西從不吝嗇消費。
其次，和傳統印象恰恰相反，二次元長期處在文化版圖邊陲，甚至經歷了一些“苦寒”的磨礪以后，比許多真正的“小圈子”都要溫和包容。
例如，才過去不久的CP29上，可以看到《道詭異仙》的李火旺和《碧藍檔案》的美女角色開心合影，也可以看到手持自動步槍的“觀音姐姐”普度眾生。
在“二次元”這個開放式框架下，許多二次創作、融梗腦洞都在“同人”的旗下沉淀著、流淌著，絕大部分愛好者都能給與會場中那些Coser和商家最大限度的善意。
同人大展如同環繞城市與鄉村的濕地，愛好者們閃光的創意組成了一條波光粼粼的溪流，在一個又一個的攤位間流淌，某種意義上，也是在文字、圖像、動畫和影視之間流淌。
它們等待著被挖掘和重制的機會，沒有人知道何時何地，其中的一個點會像美依禮芽一樣，閃著光突進“主世界”，被無數人注視和欣賞。
更有趣的是，在首日主辦方因為人流過多打開閘機全面開放入場以后，零門檻的CP大展和諧地吃下了暴增的流量，一些中年人、老年人在孩子的指引下或者因為好奇進入CP29會場，也并沒有顯得過于突兀——
在經歷了漫長而艱辛的十多年后，CP大展也好，二次元也好，終于讓“主世界”開始習慣自己的存在。
某種意義上，主世界也不得不習慣有這樣一個“遠方”存在。東亞也好，歐美也罷，日益加速的生活節奏將成人的精力榨得越來越干，他們也就越來越渴望有一個獨立的“里世界”——
那里冒險者持劍屠龍，元素精靈到處飛舞，王旗所指萬千鐵騎縱橫沖突，那里沒有必須喝的酒局，沒有相互甩鍋挖坑的同事，沒有無休無止的臺賬和文件。
人在那里可以任性率真，保持自己孩子氣的狀態，而不必帶著面具周旋；人們不背負那么多沉重的責任，不結婚不生孩子也沒有關系。
對他們而言，二次元本身，才是抵御現實寒冷與絕望的塢堡和壁壘——極樂凈土，才是整個二次元世界的最高追求。
或許這是為什么，共鳴點會出現在美依禮芽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