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娛樂資本論 衛解
“谷子”,正在從亞文化走到大眾視野。它由“Goods(商品)”音譯而來,指帶有二次元屬性的IP衍生周邊,最常見的有徽章(吧唧)、立牌、海報。
在北京的周末,到王府井喜悅逛街買谷,似乎已經成為年輕人們city walk的一環。上周,常在在特意挑了個工作日,做了一個半小時地鐵到豐臺新開的谷店打卡,為朋友代購了近三百塊的谷子,還給自己領了一份戀與深空的周邊,順便再去看了一場《藍色禁區:凪》。
據不完全統計,今年上半年,暴蒙BOOMCOMIC、GOODSLOVE、IPSTAR|潮玩星球、三月獸&三月獸mini等品牌在全國新開了近百家谷店。一時間,引發了“谷店創業狂潮”,成為當下文創領域少數的亮色。
但像常在在一樣的消費者越來越少了。每次探訪線下谷店,無論是店主還是買谷人們,都透露出了一種新的情緒——只逛不買。
這種情緒,甚至體現出了顯性的變化。在社交平臺,無數商家和消費者都在感嘆,谷店的第一波“閉店潮”已經來襲。
“暑期的銷售額沒到預期的一半。”
“周末營業額從三五萬掉到了八九千,掉了70%。”
“五月之后,谷子的營收只占店鋪的三分之一。”
與此同時,入局的“低門檻”,讓谷店的運營暴露出越來越多的問題。職員倒賣、小偷成災、選品有代溝、選址錯誤、定價過高……一系列的擦邊球,讓消費者們在試探后放棄,在興奮后冷靜,最終退回了自己的舒適圈。而那些曾經的助力者們,似乎也在半年之后,終于露出了他們的獠牙。
毫無疑問,谷子這股風潮已經過去。但市場似乎還有念想,仍然有人年輕,仍然有人入局。
二次元救商圈,半場開香檳
半年前,“二次元救商圈”成了線下零售行業的一段佳話。
武漢X118、成都天府紅、北京王府井喜悅、重慶方圓LIVE、杭州匯和湖濱88、深圳Bit City次元小鎮等十幾個老商場,都因為爆改二次元基地翻紅。
最為典型的案例是上海“百聯ZX創趣場”。轉型二次元商業體后,商場的客流量增長峰值高達10倍,截至2023年12月31日,百聯ZX創趣場銷售額達3億元,接待顧客950萬人次,會員數20萬人。
潮流盒子武漢X118項目總經理程功也曾透露,商場斥資近百萬將女裝樓層店鋪全部清退,從全國引入30多家動漫相關業態,15%的黃金區域放棄招租,改成公共舞臺、開放化妝間。改造僅5個月,商場入駐率就達到100%,改造后商場幾乎實現了近10倍客流量的提升,營收大概有50%的同比增長。
這樣的爆改還在繼續。
僅七月份,翻翻動漫旗下衍生品品牌三月獸,就在合肥、常州、長沙、蘇州、深圳等八個城市開業,八月預計還會在溫州、廣州、北京等地入駐。
在谷店工作的李明也告訴小娛,光五六月份,成都天府紅就開了十多家新谷店,“商場里幾乎都是谷子店了”。
但翻紅的老商場,胃口也變得更大。
“天府紅會按照營業額抽成,如果你營業額太低的話,它就可能清退你。”李明觀察到,其實已經有一些鋪子被偷偷清退了。
四月份的時候,谷店店長李讓得到的報價是,天府紅內的商鋪租金為270元/平,營業額抽點為15%。三個月前,他得到的消息是商場的抽點比例只有10%。
社交平臺上,某位正在尋找店鋪位置的博主透露,最近,自己看中了天府紅B1某店鋪附近的店面,中介給到的報價高達1000元/平。
而小娛查詢房產信息服務平臺,發現兩年前網站給出的天府紅商鋪參考價是10-15元/平,僅為中介報價的百分之一。
被商場“退貨”的店主們,則大多轉移到了距天府紅一條馬路之隔的天府廣場。天府廣場的地鐵口連著一個地下商業街里,店鋪比較雜,更像一個綜合性的商區。“因為有些店鋪在天府紅的名聲已經打出去了,不愿意搬離商圈,再加上天府商場按固定租金收費的,不需要再抽點,對商家來說比較友好。”李明解釋。
“其實周一到周五都沒什么人,就靠節假日。”廣州的店主趙英俊向小娛抱怨道。他坦誠,自己壓貨了幾十萬,每個月租金一萬塊,雜七雜八地算下來投入了快一百萬,“每個月辛辛苦苦,到最后全都是給商場打工”。
曾經風頭無兩的散戶,當然也不再是商場的白月光。
“之前,天府紅其實是被那些賣谷的攤主盤活的。商場雖然沒有趕走他們,但把他們從五樓趕到三樓,又趕到四樓,現在是趕到了六樓,那一層都是餐飲。商場還有規定,一個月要來夠次數。”
現在,經常逛谷店的黃依依總是會在商場里看見奇怪的景象——坐在小馬扎上的攤主和他鋪著桌布的簡易攤子旁邊,是叫號的餐廳和奶茶店、饑腸轆轆的消費者、時不時飄出來的油煙,以及悄悄問“這是在賣什么”卻永遠也不走上前的消費者。
“畢竟大家都在下面的店鋪消費完了。”
壓貨幾十萬,誰的問題?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最近的谷店行情,“倒閉潮”大概逃不開。
每周都會去逛谷店的王明,從4月底起就發現王府井喜悅已經迎來第一波閉店。而在全國各地,這樣的情況也都在發生。青島谷里谷氣、福建的PANDA、重慶的好運谷和從零開始、江西的鮮蔥club等數十家谷店,都在第二季度宣布閉店。
走進谷店,同質化進貨的問題是最先被消費者關注到的。
大部分谷店的進貨,集中在排球少年、藍色監獄、咒術回戰、原神以及四大國乙等幾個重災區。“因為價格低,還有固定的折扣,很多商家最開始都是進的國谷,但其實國谷的銷售渠道很廣,大家不一定在線下購買。”李明透露。
“我工作的店里,負責選品的人其實不是很懂目標人群。他進的貨基本上都是,他覺得有知名度的IP,不挑品類不挑柄圖,當然他其實和現在的主力消費群體對IP的認知也有代溝。”比如,這位負責人就曾經看上了一個初音未來的貼紙,售價69元,一個月賣了不超過5單。
更讓李明無奈的是,店里的管理人員并沒有去學習過店鋪的布置陳設等方面的知識,“店里的流線很難讓人完整地逛完一個店,很多地方是浪費的。”
更受二次元喜歡、也更保值的品類,其實是日谷、尤其是原畫柄。但通常,谷店需要有自己的供貨渠道,才能拿到比較好的貨品。有些店鋪可能會選擇找代購掃貨,尤其是參加外地的限定展覽以保證貨品的高質量,但這也意味著過高的定價。
馮冉告訴小娛,在北京崇文門的新世界百貨里,大部分店鋪的售賣價都是按照10匯率來算的(現實日元匯率則在5附近波動),“比如日元售價440元的吧唧,他們就賣45到50元一個,我們自己找代購折合下來可能才不到30元。”
溢價商品也屢見不鮮。馮冉曾經在店里看到一個亞克力立牌盲盒,兩年前通販的時候,代購價大概是一個70元左右,她興致沖沖地拿起其中一個,向店主詢價。
“我本來想著,貴一點也可以,130左右我就買了,結果他跟我說,這個220一抽,我立馬就把東西放下了。”
需要注意的是,對于非IP授權類的連鎖谷店,“投資必須克制”則成了谷圈共通的法則。
鄭開在安徽投資了近100萬開設漫畫書店,從去年起他的書屋也涉足了谷子業務,在這個業務上的投資,占比不到總投入的五分之一。
“首先我們不會大量進口,我們現在在轉型,一個二次元的店,肯定是要盡量做一些服務性消費,比如說你做妝照做拍照區,或者說你去做一些其他的非買賣型的活動。你進貨幾十萬,賣不掉很正常。”
曾經在日本留學過的他,對于二次元文化很了解,也習慣于去收集相關的貨品,主打一個少但精。
他印象比較深刻的是,店里曾經高價賣出過一套名為《華麗的挑戰》的漫畫。這部自2002年2月15日起在《花與夢》上連載的少女漫,于2008年被動畫化,并在之后改編為中韓合拍的同名電視劇,影響力不容小覷。
“都是高價賣掉的,因為全網都沒有貨,閑魚也沒有人賣。一般這種絕版的作品,現在賣的價格是原來售價的三倍。”
當然,鄭開也坦誠,來店里問的最多的,其實是同人和韓漫。
“只要來問韓漫的人,問的作品百分之百都是軟色情的漫畫,沒有什么人來問正經的韓漫,都是<過度呼吸>、<水邊之境>這種,賣不了的。”至于同人,鄭開不涉足的原因是想更舒服地賺錢不想惹麻煩,“細究起來,同人這個東西大多沒有版權。但是你說能做嗎,也可以,有人開始眼紅你的時候不賣就是了,但很少人會因為你一個一年銷售額幾十萬的小店眼紅你。”
內賊+外偷,谷店的陰暗面
谷店的管理問題,則是隱秘的陰暗面。
最普遍的情況,就是小偷。
在社交平臺,無數賬號分享了谷店遭遇盜竊的經歷,即使裝了攝像頭、貼上告示,也沒能阻止店鋪的損失。
谷店店員黃樂也遭遇過小偷。“這些小偷很多都是未成年,我們店里之前有個小偷只有13歲,但作案手法很高明。”
他解釋,這些作案者會先去同商圈里的其他店鋪掃購一番,再花一塊錢買一個印有店鋪logo的袋子,最后拎著這個袋子到其他店鋪里,在監控的死角臉不紅心不跳地動手動腳。
“但那個小孩不知道我們家在谷子上貼了磁條,出門的時候直接觸發了警報。”
和店員對峙時,他的狡辯更是天衣無縫,他咬死這是自己在其他店鋪購入的,朋友用現金替自己付款所以沒有電子付款記錄,小票則是被弄丟了。
店員們無奈地喊了商場保安,隨后,保安和孩子的父母來到店鋪,溝通之后,父母把還未拆封的貨品盡數歸還。
“他媽媽當場哭了。但那個小孩子在父母離開之后,又繼續逛起了其他家店鋪。真的心里素質太強了。家長這么給他擦屁股,其實可能造成一種惡性循環,他下次想要他繼續這樣操作,被發現了他也不怕。而且他們都是有規劃的,拿的都是比較貴的亞克力立牌。”
當然也有不愿意負責的父母。
周舟遇到最大的一次案件涉案金額達到了三千多塊。
“她那天大概是cos了某個角色,打扮得很惹眼。直接拿了一堆沒有結賬的谷子,在店鋪的休息區拆,一開始我們還沒有發現不對勁,后來感覺查了監控才發現他沒結賬。因為她買的東西太多了,家長不想承擔起那個責任,最后交涉的結果是按谷子的進貨價賣給她了,所有的損失店鋪自己承擔。”
周舟坦言,其實這種偷拆谷子的情況并不少見,“這些人都是假裝結完賬了把盲盒都拆了,拆完把包裝留下來,把谷子拿走。這樣包裝上的防盜條也不會觸發警報。”
有的谷店甚至需要防著“內賊”。
李思思曾經工作的一家谷店里,總會有一些熱門盲盒莫名消失。他告訴河豚君,谷店通常會配到兩三盒熱門貨,這種有溢價的盲盒,店里的員工會選擇自己偷偷拆了,或者在二手平臺倒賣,“倒賣的價額是他們工資的兩三倍”。
“如果被人發現,店員們就會模糊說辭,說最近沒錢過兩天結賬,到最后大部分人直接忘記付款,零元購海景,然后把庫存錯誤歸結為有顧客偷東西。老板平時不在店里,找了一個負責人全權管理,但根本沒管住。每次來店里都在問,為什么這個店一直在虧錢。”
當然,查賬時發現“丟”的東西數量過多,管理人會要求員工們平攤損失。但這些暗箱操作對員工們來說仍然劃算買賣,“因為他們只需要花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價格,就能拿走溢價的貨”。
除此之外,也有人告訴小娛,部分谷店商家會在群里評論顧客,甚至偷拍照片發在群里吐槽說,一些店鋪之間也存在微妙的關系網和小團體主義。擴張速度很快的部分店鋪,也因裝修后的空置期不足,出現了客戶逛完頭暈的情況。
這些隱秘角落的黑暗,似乎也在默默地引發谷店“倒閉潮”。
從藍海到紅海,二次元回歸“拼團”老家
回到大的層面,谷店的“落寞”,或者說回歸正常熱度,其實是受眾消費習慣的回塑以及熱潮規律回落的結果。
在谷店交流群里,暑期曾被認為是最佳的銷售期,但大部分店鋪的營業情況都沒有達到預期,甚至差了很多。白圓圓的谷店最熱鬧的時候,周末營業額能打到三五萬,現在這個數字降到了八九千。鄭開透露,一直到今年五月份,他店鋪谷子的收入都能占到總營收的一半,從六月起這個數字降到了三分之一。
當然,行業里也有投資5000萬掙回1.5億的神話,他們手握IP,走在了真正的風口。“除了一些大型店鋪,降低應該是行業整體的趨勢”,甚至成為了共同認知。
但還是有人在不斷入局。
2024年3月起,因為個人賬號有了超過20萬粉絲,轉化率也很好,鄭開開始進行有償開店指導,并會提供供貨渠道和產品。
他的客戶遍布全國,年齡最大的有60歲,最小的是09年的大學生。
“絕大部分還是線上咨詢,之前有一個內蒙古的客戶說,想要到我們的店里實地考察、學習。但是太遠了,我們就勸他別來了。09年那個孩子是浙江的,父母開公司,估計也是一個富二代。人在加拿大留學,就一直在盯這個事情,想回國內開谷子店。”
再鄭開看來,開谷店十分需要商業邏輯。“我們店比較雜是因為小縣城必須應該要雜,綜合一點的話,顧客的選擇面更廣。對于每個地區來說,經營策略或者說打法是不一樣的,最后表現出來的形態也都是不一樣的。如果在城市開綜合性的店可能難度大一點,因為你做的每一塊可能都會有專門店,人家你任何一項拎出去你都比不過人家。”
除了熱度的正常漲跌,消費者的習慣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在線下谷店走紅之前,二次元吃谷更多的是在QQ、微信、微博、閑魚等平臺拼團,有專門的團長調價打表收款、對接代購,待谷子到達國內再進行分貨、打包、郵寄等一系列工作。有的時候,一個群里有幾百人的貨,工作量不可謂不小。
但這樣的運作模式,能保證以更優惠的價格吃谷,谷子的品類更為豐富,也不用靠盲盒賭運氣,只需要以優越的手速搶到排位,等待補款通知,最后按群公告排隊發貨。當然,如果想吃比較熱門的谷子,也免不了捆上一些冷門,盡管如此,拼團的性價比也比線下谷店高很多。
平臺的拼團生態,更是支持了二次元的吃谷文化。QQ推出了“拼谷助手”讓群內吃谷情況數據化,微信內可以使用“拼團呀”完成從搶位到支付的全過程,“群報數”也能夠成為團長們查驗轉賬情況的有效工具。在這些小程序的加持下,吃谷越發的自動化,因此在線下受了傷的買谷人們,又重新回到了快樂老家。
默默發財的線上直播間,更是一款集“沉浸感賭博+情緒價值+高效代購”為一體的谷圈商業模式。在這里,稀有品總是隔三差五地出現,雖然價格高昂,但對消費者來說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一是因為直播間內總會有觀眾圍觀,很容易引起集體競爭和游戲的情緒,二是因為直播間能夠為消費者提供情緒價值,不只拆盲盒還陪聊甚至會給出福利,三是直播間的貨品尤其是限定展覽的貨品通常到貨很快,部分買家也愿意為了快速收到而付費。
白圓圓告訴小娛,“我們同行里,三個人合作搞了個直播間,一個月流水37萬,他們本身不懂谷子也不懂二次元,但是因為他的商業邏輯、直播間氛圍、運營方式好,能勾起顧客的賭性,所以現在開得越來越好了。”
谷子熱正在褪去、谷店也迎來一波倒閉潮,但消費者的熱情并沒有褪去,只是在一次次邊緣試探和失望過后,回到了最初也最具性價比的方式。對于現在的谷店來說,如何找到一種更符合消費習慣的鏈路,找到一種超越谷店本身的新鮮體驗感,似乎才是需要思考的問題。
不然那些壓在庫房里幾十萬的貨品,真的就會變成無人在意的破銅爛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