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馬悅然
5月初夏，在北京亦莊亦城時代廣場一棟寫字樓中的辦公室，界面新聞記者見到了宇石空間創始人之一、CTO田繼超。
這場對話在小小的辦公區格子間進行。由于不封閉，隔壁交談的聲音時而傳來。格子間外就是宇石幾十人的辦公區。這也是一家初創公司的真實寫照。
宇石空間是去年5月成立的一家商業航天公司，至今剛滿一年。該公司專注于大運力低成本快速復用液體火箭的研發和制造，宣稱目前“國內唯一采用不銹鋼火箭+‘筷子’捕獲臂回收方案的團隊”。今年3月，宇石空間宣布完成數千萬元天使輪融資。
時隔兩月后，宇石空間于近日宣布完成天使+輪融資，兩輪融資總額超億元。
中國商業航天行業已發展約10年，其中有不少老牌企業跟隨行業共同成長，已取得了諸多實質性進展。例如，成立于2016年的星際榮耀在2019年成功實現民營航天火箭首飛；成立于2015年的藍箭航天在2023年成功發射了全球首枚液氧甲烷火箭朱雀二號；成立于2018年的星河動力已成功進行了19次發射。
商業航天屬于典型的技術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產業，投資回報周期較長。
“宇石空間起步雖然晚，但避免了很多失敗的成本。”田繼超對界面新聞稱，之前行業中成立的火箭公司大概有十多家，有些公司起步稍早些，他們雖取得了一些工作進展，但其實也走了很多彎路。
在他看來，新興火箭公司有多項優勢，比如，2023年后，兩大巨型低軌互聯網星座需求才明確，其方案可以直擊客戶需求，避免了在固體火箭和中小型液體火箭上的沉沒成本投入。
宇石空間的三位創始人分別是唐文、田繼超、朱新文。類似于其他商業航天企業主創團隊，他們都曾在國家隊從事航天核心研發工作。之后，他們加入了頭部商業航天企業，因存在路線分歧等原因，最終決心自主創業。
對于火箭大系統來說，田繼超擅長的是總體技術把控，唐文主抓結構和動力，另一位創始人朱新文是海歸，兼具中美兩國航天工作經驗，精通“筷子”捕獲臂結構及識別捕獲技術。
田繼超在剛入行時覺得，在國家隊航天科技集團從事火箭相關工作是很榮幸的一件事，彼時參與到了長征2號和長征8號火箭的研制工作。但10多年前，美國SpaceX的出現，改變了他的想法，讓他選擇跳出體制。
“那時，我們認為國內也能短時間內做出SpaceX那樣的產品。但接觸很多事和人后發現，彼時國內商業航天企業還是在模仿國家隊的風格和產品，所以有一些失望和失落。”田繼超回憶稱。
最初，國內商業火箭企業多選擇從小的固體火箭切入，再逐步發展到液體火箭。因為當時業內普遍認為，液體火箭門檻更高，涉及的液體火箭發動機技術、增壓輸送等系統更復雜、難度更高。
“但后續行業發展情況表明，并不需要火箭公司從固體小火箭開始做起以證明實力，目前頭部各家公司的火箭主力的構型基本上是一致的。”田繼超稱，宇石空間的團隊成員均從液體火箭研發出身，未來也主要瞄準液體可回收火箭的賽道。
驅動田繼超對公司和行業未來保持信心的，是中國正在爆發的衛星需求。
去年，垣信衛星的千帆星座及中國星網GW星座的首批衛星，分別首發成功，國內大規模衛星組網序幕正式揭開。
田繼超分析稱，兩大低軌衛星星座需求爆發后，火箭依然是行業極大的短板，運載能力存在限制。火箭的發射成本占衛星成本約1/3左右，雖然火箭民營企業看起來不少，但實際有競爭力、能在市面上承擔常規發射任務的火箭只有幾款，這些火箭的能力遠遠滿足不了市面上的缺口。
“就算把國家隊的火箭都加進來，也遠遠不能滿足垣信和星網發需求。衛星需求爆發之后，實際的運載能力只夠滿足整體發射需求的1/10左右。”田繼超認為，真正滿足市場需求的火箭，首先在實際運載能力上達到要求。
他舉例稱，長征8號火箭一次發射成本約是2.5億元，如發射垣信衛星，其火箭運載能力在5噸左右，折合5萬元/千克，成本較高。但中國星網、垣信衛星仍選擇國家隊火箭來執行任務，主要是因為這些火箭能提供穩定的發射能力，民營火箭如果缺乏足夠的可靠性，衛星運營商不會輕易選擇。
目前市面上能夠提供運載能力的民營液體火箭有朱雀二號、天龍二號等，它們的運載能力只有1-3噸。業內在研制的主流火箭，均是類似于SpaceX旗下獵鷹9號火箭，近地軌道運載能力約是10-20噸，“未來這類火箭才有競爭力，才有可能分得體制里的訂單。”
“預計這兩年，民營火箭產品趨于成熟，今年年底到后年，會迎來爆發年，至少有10枚型號的火箭會迎來首飛。”田繼超表示。
雖然前景光明，但田繼超也承認，這兩年商業航天行業發展速度偏慢。
去年以來，商業航天的安全問題引發業內高度關注。今年政府工作報告中，對商業航天的發展特別強調了“安全健康”。
田繼超對界面新聞稱，商業航天對成功、安全、可靠性要求非常高，一枚液體火箭的約九成重量來自推進劑，能量非常大。行業發展初期管理較為粗糙，出現意外后，行業管理趨嚴。
據其透露，科工局已經專門出臺了相關文件，加強對商業航天企業點火試車、發射試驗等關鍵節點的管理和審核，行業發展將更為規范，以降低風險。
目前，宇石空間全力瞄準大運力低成本快速復用液體火箭的研發和制造。該公司選擇的“不銹鋼火箭+‘筷子’捕獲臂回收方案”在國內屬于小眾賽道。這一技術組合，和SpaceX的星艦選擇一致。
2023年起，作為人類歷史上體積最大、推力最強的運載火箭，星艦已正式進行了九次發射。
田繼超表示，全不銹鋼結構的火箭低溫性能和高溫性能表現很好，不銹鋼與液氧甲烷可以完美結合。推進劑本身低溫，火箭從地球上起飛到入軌過程中，要經歷稠密大氣層，其中會產生劇烈的摩擦，不銹鋼可以承受。“宇石空間的選擇是技術層面論證的結果。”田繼超稱。
在目前運載火箭結構材料中，鋁合金是主流材料。據田繼超介紹，不銹鋼本身密度比鋁合金要大，強度也更大。
“如果沒有SpaceX，可能大家沒有勇氣提出來不銹鋼做火箭這件事。”田繼超笑稱，如今業內愿意承認是可行的。
宇石空間選擇不銹鋼路線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成本。
據界面新聞了解，在火箭實際生產制造過程中，鋁合金材料利用率較低，僅10%，且焊接的時候難度也較大。在宇石空間的測算下，選擇不銹鋼可以比傳統的鋁合金材料的結構成本要降一個數量級，即以前普通一發火箭結構成本可能3000萬元， 不銹鋼能降至300萬-500萬元。
田繼超認為，造出火箭后，最終競爭的是成本。誰成本低，誰能夠搶到更多任務，誰就能夠活下去。
目前商業航天企業中，考慮采用不銹鋼來造火箭的企業并不多。除了宇石空間，還有藍箭航天、箭元科技等。“但體制里的企業已逐步在做不銹鋼結構產品的技術探索，這是轉變的一個信號。”田繼超稱。
他同時指出，從研制、設計、生產、實驗閉環流程等，這一技術路線的投入很大，也有很多阻力。“這條路可能更艱苦，但我們更感興趣。”田繼超稱。
同樣，在宇石空間初創團隊眼里，“筷子回收”技術也不是不可實現的技術。
據田繼超介紹，火箭一子級帶有四個柵格舵，分離之后四個舵展開，再入大氣層之后柵格舵可以根據制導指令轉動，控制火箭姿態、調整火箭的落點。
如果把這枚回收火箭想象成一個羽毛球，羽毛的部分是可以控制轉動的，火箭回收的過程中控制調整落點，實現初步的精準定位。在臨近回收塔時，火箭下面一臺發動機點火，減速同時再次精確的控制火箭的落點，滿足捕獲臂抓取范圍要求，同時滿足對火箭位置、速度、姿態等約束。
“筷子回收技術的本身算法本身沒有特殊之處，最大的問題是這艘箭返回時的重量有100多噸。需要把它穩穩接住，對技術執行機構的要求更高，需要一定的創新。
據界面新聞了解，宇石空間的捕獲臂方案已經完成設計，明年將試驗原理樣機。
目前，宇石空間把主要研發中心放在了北京，在河北省環京地區設有工廠和生產試驗基地。后續會考慮走向地方，已有正在洽談的項目，落地后計劃產品量產。
按照宇石空間的規劃，今年研發人員要到60人以上，建成生產實驗基地。該公司前期的天使和天使加輪融資資金，重點投入于組建隊伍。
今年下半年，宇石空間計劃啟動二子級動力系統試車。明年9月火箭一子級點火，2026年底至2027年初完成首飛，目標時實現入軌。
田繼超表示，公司后續的發展路線是，讓火箭在“以飛代練”的過程中逐步完善。和星艦研制過程一樣，每一次飛行試驗都能給工程師們帶來新的收獲，在下一次飛行中進行改進，經過幾次發射后，爭取2028年攻克火箭的回收技術。
“目前在業內，大家都能實現充分地競爭。像我們這樣的新公司還在涌現，是一大積極信號。機會是平等的，未來商業發射的需求足夠多。”田繼超稱。
在其看來，做火箭從來不是著急的事情，快不一定穩得住。對于一個創業公司，最主要的是任務是生存，拿出自己有競爭力的產品。市場上有很多干擾因素，但企業一定要保持戰略定力。